闻熹于他,是寂静霜雪中跳跃的火苗,莽撞、炽热、笨拙而浓烈。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素来不爱惹事的他会把这样一个麻烦带在身边。
……大概是闲的吧。
但他记得少年明亮的眼睛,记得少年发病时凭着寻求温暖的本能缩进自己怀里,身体灼热得像是一团火,记得在某个雨天笨拙披到他身上的衣衫,记得魔界古槐下,那个近乎把他融进骨血的拥抱。
……那么,也许是动心。
他不是天界众人认为的那样大义凛然,做的所有,只是因为那个人是闻熹罢了。
世间因果大抵如此。庚辰恶果自尝,老天君损耗半生修为化灼丹,希冀隐瞒真相、替庚辰偿还因果,却落得早早逝去的结局。而他拿走了灼丹,便应当为神族作战,只因这是他的责任和因果。
所幸天道大概也知道自己隐瞒诸多,办的事情不人道,往后几千年里并未多为难他们,更不曾将因果转嫁给桃夭,最多只是他衰弱的快一些罢了。
他已满意。
只是谁在叫他?
凛玉依稀听见耳畔有人在焦灼地呼喊自己的名字。奈何他那时实在是太疲倦了,纵然无比地想睁开眼再看看那个人,但最终还是被黑暗裹挟着坠入了无边深渊。
深渊只余迷雾漫天,似乎有人磕磕绊绊着问他:“我……我听说他给你添过很多麻烦……你后悔过吗?”
是谁?
凛玉模模糊糊地抓住了那个声音。是闻熹吗?
原来闻熹一直以来是这么想的吗?他在担心自己会后悔吗?凛玉有些自嘲,又有些自责。高山冰雪一样空旷寂寥的生命中,能多一捧炽烈跳动的焰火,欣喜尚不足,何言悔与失?
若说后悔,大概是后悔那一次的和离。
那个晚上,他本该迎风站在殿前,给自生死之际归来的爱人一个亲吻。然而他却任由梵珈的建议传到闻熹耳中,任由那个身影独自落寞离开,任由自己写了冠冕堂皇的和离书,以所谓的爱之名伤他心意。
几千年画面在他心头浮光掠影地闪过。凛玉忽然意识到,闻熹说的不错,自己并未相信过他。不论是隐瞒保护,还是照顾包容,永远都只是自己觉得的“为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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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听闻熹开口,声音带着哽咽。他说,他也有一个爱的人,但那个人却对他失望了。
“我是真的让他伤心了,他不愿见我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对他说一句我爱你。”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一面。”
凛玉恍惚地想,没有的啊。
他真的很想念闻熹。如果可以,他想主动对闻熹说一句“我爱你”。
过去他因内敛未曾说出口,但如今想说,却是没有机会了。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仿佛是飘在天上的浮云,他知道这是什么。
那是寂灭的征兆。原来天道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抹杀他最后的生机了。
但是闻熹……你在哪里?你在等我吗?
他手腕上红玉石子忽然灼热起来。那是闻熹在他睡着的时候悄悄给他戴上的,在高温的加持下,红得愈发鲜艳。结界里静悄悄的,它们顺着苍白的手腕慢慢融进了皮肉,乃至骨血。
透明的结界倏然破碎,有水珠自结界顶端滑落,又化成云烟蒸腾着回归天空。
如果闻熹在这里,一定会惊喜地叫出声来。只见凛玉眉心渐渐显现出一枚金色印记,独有的纹路再度出现,熠熠生辉宛若明月之光。天界众人皆知,那是象征神君身份的徽标。
……闻熹。
凛玉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睁开眼睛,一丝水迹自他眼尾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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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朔风刮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闻熹拿起了刀。
“陈微山,出来吧。”
回应他的是呼啸的风。风止,许久不见的陈微山悠悠踱步而来,含笑立在他面前,道了一声别来无恙,闻熹回了他一个白眼和冷笑。
“神君这么警惕做什么,在下只是来探望一下凛玉神君。”陈微山微笑着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听闻神君被特殊安全部定为叛变,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是么。”闻熹瞥了一眼陈微山,不知看出了什么,冷淡讽道,“阁下有空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免得哪天这具身体彻底易主了。”
陈微山的容颜与以往毫无差别,然而细看神情却极为不同,甚至可怖。在望向闻熹时是一种不屑和玩味,而在提起凛玉时却又混杂着疯狂、着迷和怨怒。
——那是庚辰。时隔千年,第一次重现,即使是以陈微山的身体和容貌。
“不愧是庚辰的好儿子,连自己的身体都能拱手让人。庚辰知道你这么孝顺吗?”庚辰先不提,这儿子明显没那么孝顺——陈微山面目接近扭曲,他艰难地动了动唇,或许是想斯斯文文地开口说“有劳阁下费心”,然而最后出口的竟是:“闻熹,你……竟真的与凛玉结契。”
闻熹沉默片刻,道:“……我说,好容易回来一趟,你这开口第一句也太没水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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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你想起了与老婆的过往?恕我直言,你可实在不是个好父亲。”
闻熹面色真诚地看着他,损人损的身心舒畅:“要是羡慕我和凛玉呢,建议你抓紧去找陈微山他妈求复合,不然等着你的就是追妻火葬场,毕竟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折腾什么啊,对了也别霸占着儿子的身体不挪窝了——洗澡上厕所的时候不觉得别扭吗?”
庚辰死死凝视着他,似乎在进行着极其激烈的斗争,吐出来的字句也格外晦涩艰难:“你不堪与凛玉相配。”
闻熹:“……”
这家伙怕是在地狱道待傻了吧。配不配的是你说了算的?他摸了摸耳朵,面无表情道:“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有事说事赶紧的行不行,我急着回去睡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