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叶净之的涵养,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不会刻意隐瞒,但也绝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苗昱一想到自己整个人情绪崩溃的样子已经被叶净之从头到尾围观过一次,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里像是涌动着一股岩浆,热得滚烫,又灼烧得他心里直发慌。
好在叶净之的平静让他觉得舒缓了很多,见到对方这个知无不言的态度,苗昱想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挺傻的?”
叶净之不假思索:“没有。”随即诧异地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苗昱自嘲地笑了一下:“本来就挺傻的。我在那里表演,是因为选‘明庆平’的时候输在了最后一步,为了那口气才没去看汇演,自己找舞台演了一遍。现在想想白白错过汇演,还挺可惜的。这是我们u大的百年校庆呢……”
叶净之道:“我觉得很好。如果不是真的很好,我也不会,看到最后。”
说这话时,他一直看着苗昱,语气非常认真。苗昱心跳得要感觉已经要蹦出体外了,脸上发烫,根本不敢直视他,低着头小声地说:“谢谢。你当时的肯定对我真的很重要……”
回想起当日的情况,他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猛地抬起头来,脱口道:“不对,那天百年校庆,汇演这么强的阵容,你既然来了u大,为什么会在老剧场里?而且你怎么去得比我还要早?”
老剧场后门常年上锁,前门很沉重,又经锈蚀,推开时声音很刺耳,即便苗昱投入在表演中,也不可能完全听不到声音。叶净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观众席,唯一的可能性是他来得比苗昱还要早。
苗昱当年也对观众的身份进行过猜测,当时想着那个时间还在老剧场的人,多半是校内哪个要来悄悄排练的乐团成员。谁知道竟然根本不是学校里的人!
那天会出现在学校的人,自然是来看汇演的。可为什么他又独自出现在了老剧场?
叶净之垂下眼睫,陷入了沉默。
他没有表情,苗昱反而有些心慌,暗怪自己太一根筋又口无遮拦,连忙补救:“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想说可以不用……”
叶净之却舒了一口气,像放下了什么似的,温和地道:“没事的。”
那天他本来的确是去看汇演的。
那一年,他刚刚拍完自己的第一部 电影,合作的导演一力赞他是天纵之资,杀青宴时说他有时候对爆发戏略有欠缺,建议他可以多看话剧表演,可能有利于他更进一步。
当时正好u大百年校庆兼话剧汇演宣传火热,叶净之有了些兴趣,便找颜竞要了张票前去观摩。
叶净之拍第一部 电影是国外的文艺片的导演的作品,国内毫无宣传,叶净之作为新人主演就更没人关注了,是以拍完戏也没有什么人知道他。
叶净之本人也对这种场合没有什么概念,权当是去看演出,拿着颜竞给的内场前排票便径直去了。
……结果毫无准备地遭遇了围攻。
他的外貌条件实在过分出众,哪怕在u大这种美女遍地走美男多如狗的地方,也极为引人注目。颜竞给他拿的vip票,附近座位又多是国内的导演和经纪,以为他是u大的学生,围上来就是一顿询问,什么年级系别签公司与否。
叶净之被围得猝不及防!
他早年的病情比如今严重得多,除了语言障碍,还伴随有中度焦虑。当时情急之下,只觉天旋地转,心跳如雷,脑中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用力推开包围的人,迅速逃离被人包围的汇演现场。
他头晕目眩,一路避着人多的地方走,不知怎么七拐八拐便拐到了老剧场周围。见门没挂锁,又四下僻静无人,便推门进去找了个角落休息,缓解焦虑的症状。谁知没过一会,又有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叶净之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离开。没多久,就看到那人站上□□自开始演出,见演的是《北风》,他便留下了。
叶净之读过北风的原著,对明庆平自杀的那个段落印象深刻。在他眼里,苗昱的表演略显青涩,但情绪的渐进和爆发给人的感觉非常真实,无论是隐忍的语调,颤抖的肢体,甚至直视虚空中的“父亲”的期盼又痛恨的眼神,都非常到位,而且极具感染力。
到最后的死亡场景,在台上演员的身体重重砸到地面上的时候,叶净之确信他看到了一场精彩的演出。可这样的学生竟然没站到汇演的舞台上,叶净之感到有些诧异。
再到对方躺在台上迟迟没有起来的时候,叶净之就觉得有些不妙,担心台上的这位演员出现意外,他差点都要拨通急救电话了——直到听到台上逐渐响起的啜泣声。
叶净之无意对别人的生活妄加揣测,但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为这个人做些什么。
后来的事情在叶净之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帮上了什么忙,只是记住了那场精彩的演出。
再见到苗昱,对方没再提起过这件事,他当然不会让对方想起那段伤心的记忆。他本来不打算再提起这件旧事,结果却在综艺台上被问到初见的时候,被敏锐的主持人发现了端倪。
私下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段地说话,叶净之说得有点吃力,眼神没有聚焦,像是陷入了回忆。
苗昱第一次听他直面描述自己的病状,虽然没说到原因上,但既然伴随过焦虑症,那必然不是天生的语言障碍,而是由于后天的遭遇产生的。
他不忍心再问下去了,只替他觉得难过,忍不住将手覆上叶净之的手,真挚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是我真的很感谢当时在那的人是……”你。
“净之,车在外面等你半天了,你怎么还没……”
门突然被打开了,颜竞探了个头进来,神色有些不耐。
门开的一瞬间,苗昱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他原本张嘴想解释点什么,但是对上颜竞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睛,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整个人从脸到脖子都变成了粉红色。
颜竞忍着笑:“抱歉抱歉,你们继续聊,我应该敲门的。”
他说着就要退出去,苗昱连忙道:“不不不不我也要走了!”他转过身朝叶净之鞠了个躬,飞快地说了句“我先走了”,就慌不择路地从把着门的颜竞背后硬挤了出去。
颜竞对上叶净之的眼神:“……”
拉手还好,鞠个躬是什么意思,遗体告别么?
他举起手,无辜道:“这不能怪我啊,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我,我只好进来找你了。”
叶净之瞄了一眼手机,颜竞又把手一摊:“而且往常谁敢来你的休息室啊,我就没敲门,谁知道你俩在里面手都拉上了……”
叶净之沉默了片刻,道:“不要胡说。”
颜竞夸张地瞠目,故作惊讶:“眼见为实,虽然人跑了,难道你不想负责不成?”
自苗昱走后,叶净之脸色便转冷,此时面向颜竞,无奈地道:“别再说了,我的情况,你不知道么?”
“什么情况?”颜竞故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