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说出这句话时,叶净之觉得自己一贯稳定的心跳猛然变得剧烈起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又难以自制地惶恐。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心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紧,从幼年时期起就一直盘踞在他心里的幽灵,似乎又重新苏醒过来,在他耳边絮絮低语:你是一个罪人。
你背负着一条无辜的生命,毁灭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你值得拥有这样的幸福吗?
不,你根本不配!
那声音像一把重锤一样,一字一字用力砸在他的胸膛,叶净之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口处的衣服,他感到无法呼吸,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开始剧烈地抽气。
不、不要,至少不要是现在,不要在今天这个日子……
叶净之绝望地想着,但身体的反应根本不受控制,他能做的只有尽力蜷缩起来,让自己失控的样子不要显得太过丑陋难堪。
而在苗昱眼中,这一切的发生只能说是猝不及防。
在叶净之答应的时候,他那么开心,可是脸上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就发现他开始变得不对劲,仅仅一瞬间的功夫,那个曾经让他觉得无法企及的人跌坐下去,开始剧烈地抽气和颤抖,而苗昱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能用力抱紧他,在他耳边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净之,净之!”
“你还好吗?哪里难受?”
“会好的,没事了,我在。”
“我会一直在这里……”
叶净之虽然很瘦,力气却大得可怕,苗昱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他无意识的挣扎,感受到那躯体不受控制的战栗时,他一阵鼻酸,泪水无法控制地滚滚落下,却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只能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么多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熬过来的吗?
在知道叶净之的语言障碍是心因性的之后,苗昱有特意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对比较常见的心理疾病的症状有一些粗浅的了解,叶净之现在是非常典型的焦虑症惊恐发作的症状。
这对患者本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因为他无法控制这种症状的发作,甚至找不到特别的起因,苗昱虽然之前有过猜测,但亲眼目睹之后,依然心痛得无以复加。
像叶净之适才安抚他一样,他把手放在叶净之背上轻轻拍着,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但摸到那消瘦的背脊上过于明显的骨骼的那一刻,苗昱努力克制的情绪崩塌了
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烈地刺痛起来。
绝大部分人以为叶净之冷漠强硬,目中无人;少部分人知道他谦虚谨慎,兢兢业业;极少的人知道他性格温柔,细心体贴,从不给人难堪。
而苗昱,经历了所有的阶段,终于触及到了他内心最深处。
但此时此刻,他却无法为此感到一丝欣喜,只觉得被一种绵长的痛感攫住了呼吸。
在冷言冷语的讥刺中,铺天盖地的误解下,无尽的恶意揣测中,叶净之挺直脊梁,背负着这些痛苦,认真地、强大地、温柔地活着。
苗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竭力抱紧他,试图给他一些温暖和安慰。
叶净之一度失去了意识。
但是在意识恢复的那一刻,惭愧、羞耻、懊丧,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后交织成熟悉的、无法逃脱的痛苦。
——今天是苗昱的生日。
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惊喜,能让这个日子变得足够特别,值得纪念。
叶净之本以为方才的自己已经到达了地狱的底层,但是当意识到是自己亲手搞砸了苗昱的第一个生日,一种全新的痛苦将他淹没了。
直到有人轻轻拂开他脸上被汗水浸湿的黑发,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角,叶净之顿时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体力耗尽,完全虚脱,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直到这时候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四肢紧紧交缠的姿势,苗昱的手还垫在他脑后,两人此时正鼻尖对着鼻尖,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中都是一般的惊愕。
“对对对对对不起!”
情难自已的一时冲动被抓了个正着,苗昱生怕叶净之觉得不适,用尽全身力气后撤,却因为两个人缠得太紧而失效;他又手忙脚乱地想要从他身上起来,又怕自己一旦挣开叶净之会摔,于是连挣扎也变得束手束脚。
他已经满脸通红,尴尬得眼睛不敢再落到叶净之身上,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他被一个不容置疑的力道压制住了。
不知不觉落到下风,被压在地上的苗昱懵懵懂懂地抬起眼睛。
他看到一双深黑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在叶净之眼中看到强烈的占有欲,还有一些他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落入深渊的人抓紧了安全绳。
微凉的薄唇越来越近,最终覆到他的唇上。
在他靠近的整个过程中,苗昱震惊得完全失去了反应,直愣愣地瞪着大眼睛,直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吻上他的唇,他才傻乎乎地张嘴想要说什么,叶净之却一举占据了主动权,长驱直入,纤长的手指盖住了他的眼睛。
苗昱被这股强势的温柔蛊惑了,几乎忘记了呼吸,直到叶净之最后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宣告了这个吻的结束,他的眼前重见光明,才反应过来开始激烈地喘息。
他们俩看起来都很狼狈,叶净之脸色苍白,之前那场发作让他的头发都汗湿了,黑发贴在瘦削的脸颊上,显出锋利的轮廓。
苗昱害怕他发作中伤到自己,几乎全程都抱着他,整个人也快累到虚脱,当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结束以后,两个人却像是都被安慰到了,之前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甜蜜起来。
两人坐在地上,四目相对,都想说些什么,又被烫到一样,同时移开目光,异口同声地道:“对不起,我……”
意识到对方和自己说了一样的话,又同时道:“那你先……”
苗昱扑哧一声笑了,得知叶净之和自己一样紧张,他心里最后的那点尴尬也消失了,于是摸了摸鼻子,坦然地道:“算了,你先说。”
叶净之的心理斗争显然要更复杂一些,他停顿了片刻,最后垂首道:“对不起,你的生日……被我搞砸了。”
苗昱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