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 / 2)

[—录音已结束—]

“停下。”

阿尔弗雷德在报纸后对他说。

于是刚进入洞穴,披风尚且带着氤氲的水汽与血迹的义警被这个单词定在原地。男人的黑发被打湿,凌乱地贴着额角,深蓝色眼睛中的不可置信让他看起来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大猫。

“什么?”布鲁斯·韦恩有些心虚地反问,“我又让你不高兴了吗?”

这恶人先告状式的辩解让阿尔弗雷德翻页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从报纸上方定定看了会儿站在那儿的,故作镇定的、湿漉漉的男人,最终以一种洞察一切敏锐叹息。

“我注意到这是你这周第四次像只忧虑的猫那样在你的巢穴中原地打转了。”他的老管家放下报纸,温和地说,“恕我直言,布鲁斯老爷,也许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有那么一会儿,这个幽暗的洞穴中呈现出一种紧绷的静默。

就像所有韦恩与老人的对峙那样,又一次的,布鲁斯率先败下阵来,他总是在阿尔弗雷德面前败下阵来。

他动作粗鲁地卸下那些装甲,将自己扔进控制台旁宽大的座椅中。阿尔弗雷德默默注视着这个结束夜巡后疲惫的男人,更准确一些地,因家庭问题精疲力尽的中年男人。

家庭,是的,问题恰恰出自这里。蝙蝠侠令全哥谭地罪犯闻风丧胆,却解决不了这个,他的长子。

哪怕时光匆匆流逝,阿尔弗雷德仍记得林顿站在韦恩庄园的地板上的那个雨夜。男孩穿一件过于宽大的上衣,金发被水汽打湿,吊灯明亮的光照亮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近乎于茫然地站在老人面前。而布鲁斯略显局促地站在这孩子身后,面上浮现出一种阿尔弗雷德十分熟悉的、他每次犯下什么错误时都会有的忐忑神情,他哑口无言地看着这两个孩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布鲁斯,这位游学归来,决心将整座城市的罪恶抗在肩上的年轻人,也同样还是个孩子。

“请带着这位小客人去洗个澡吧,布鲁斯少爷,我很担忧他的健康。”于是阿尔弗雷德微微叹气,道,“然后我们再谈谈你和这孩子的事。”

他那时从未料到命运对布鲁斯·韦恩如此苛刻,以至要让他在余生经历足够多的苦难,甚至他的孩子们,也一次又一次地,与死神插肩而过。除了林顿。阿尔弗雷德想。除了林顿。那孩子是个例外。

从您欺骗他的那一刻起,事情就走向一个不可挽回的地步。他这样对布鲁斯说过。一开始布鲁斯认为还不是时候,后来迪克找到了蝙蝠侠的洞穴,于是一个人的秘密变成了两个人的秘密,再后来林顿和布鲁斯大吵一架,阿尔弗雷德记不清具体的内容,好像事关迪克的教育问题之类的,但他清楚地记得林顿·诺埃尔离开家那天是他的17岁生日。

“让他走,阿福。”布鲁斯硬邦邦地说,而阿尔弗雷德知道他在赌气,“他很快就会回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显然低估了林顿的决心。林顿·诺埃尔只是离开了,从此以一种残忍的疏离竖立起一道无形的屏障——更可悲的是直到这孩子第二年的圣诞节只送给他们一句轻飘飘的“圣诞快乐”时,他们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个。这些年里阿尔弗雷德会思考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始终不相信林顿那瞎扯的“家庭教育”,没人相信林顿是为这个离开的。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那时的布鲁斯远不能成为一个父亲,而林顿又太不像一个孩子。

林顿·诺埃尔是个过于安静的孩子。布鲁斯参加过迪克的校园活动,也因杰森与人打架被叫到校长室,而阿尔弗雷德忽然意识到他在记忆中竟找不到一次林顿确切地向布鲁斯要求什么,也许唯一的一次是拍那张全家福时。而布鲁斯,阿尔弗雷德敢说哪怕直到现在,布鲁斯在父亲这方面也刚刚入门。所以这就是了,他亲眼看着他们俩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布鲁斯年复一年地刻意回避一切和林顿·诺埃尔有关的信息,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他心中的愧疚似的,林顿唯一比他好的一点就是至少会定期与老管家报个平安,可同样毫不掩饰地拒绝一切含有“布鲁斯·韦恩”的句子。那好吧。于是阿尔弗雷德辛辣地评价道。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你们在这一点上还是很相似的,布鲁斯老爷。

“逃避不是成年人解决问题的方式。”阿尔弗雷德幽幽道,“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布鲁斯。你是五个孩子的父亲——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解决亲子问题。”

靠着椅背的男人毫无目的地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然后那双蓝眼睛对上了老人。阿尔弗雷德惊讶地发现那里面包含着些近似于茫然和愧疚的感情。

“我对林顿来说算不上什么父亲。”布鲁斯说,“我那时太年轻,太幼稚,从未意识到一个孩子所带来的责任,满脑子都是打击罪犯……或许这事一开始就不该发生。”

阿尔弗雷德顿了顿,坐直了身子。

“告诉我你在说气话,布鲁斯老爷。我不明白什么叫‘不该发生’。这真真是种极不负责任的说辞。”他严肃地指出,“没错,你犯下一个错误。而且恕我直言,你这些年犯下的类似错误可不止这一件——需要我帮你细数吗?你得明白这都不是不可挽回的。承认它。然后去解决它。”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阿尔弗雷德坚定地看着他。布鲁斯不得不承认老人是对的,他确实做错了许多事,又无数次在尝试去修复关系时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但这一切并没有让他的家庭分崩离析。

“好吧,好吧,你是对的,这确实只是句气话。”于是他小声嘟囔道,“让我想想,也许先从请他回家过圣诞节开始?”

“当然。布鲁斯老爷,我真为你骄傲。”阿尔弗雷德微笑起来,“想象你也许会得到一个好结果。你永远不知道,不是吗?”

夜幕已深,繁星点缀云层,一架飞机自城市的灯火通明上缓缓滑过。

三十六个小时的彻夜追捕,连环杀手终于落网。人质安然无恙,其余被害者的尸骸也被陆续掘出,案件圆满结束,bau主管艾伦·霍奇纳婉拒当地警长办庆功宴的提议,众人乘专机打道回府。凌晨两点三十四分,飞机自俄勒冈州起飞,向华盛顿特区驶去。

“我要宣布好消息了。”他们的主管霍奇说,“你们会为此欢呼的。”

“瞎扯。”摩根无精打采地翻着一本不知从那找到的诗集,有气无力地说,“除非你给我们假期。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假期。”

霍奇平日冷峻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微笑。

“是吗?”他故作惊讶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于是全机舱都安静下来。

“别告诉我……”这是迟疑的艾米丽。

“今天是愚人节吗?”这是恍如梦游的瑞德。

“我就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斯特劳斯那天早上的表情透露了一切。”这是沾沾自喜的罗斯。

“所以……”林顿·诺埃尔冷静地问,“几天?”

“你绝对想不到。”霍奇环顾一周,缓慢地、庄严地审判他们的命运,“七天。诺埃尔探员,七天。”

小博士立刻感到自己的心飞出了胸膛,直奔图书馆而去。而坐在他对面的林顿则是当即眼前一黑,感到自己被神圣的命运审判来回重创,一时间心情复杂到不知作何姿态才好。

通讯器不合时宜地响了两声。林顿有些怀疑自我地发现是里昂的信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里昂上一次在这个通讯器里说话还是一年前的事,那时他还没被派到中非执行任务。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你一定要来这一套吗?猜猜克莱尔上次为什么拉黑你。]

[自从她把我的备注改成“肯尼迪刺杀肯尼迪”后我已经不在乎任何人了——你到底要不要听。]

[我本想说“脑洞大开”也不错。但好吧,好消息是什么?]

[……你会付出代价的——还记得你上次对付的那伙雇佣兵吗?那个漏网之鱼?克里斯和猎狼小队在欧洲抓到那只老鼠了。]

[虽然你还没说坏消息,但我有种不妙的预感。]

[好预感。他把一切都交代了,包括对你的复仇计划。我要说的是他们确实挖出了点什么,我建议你最好现在去看看你们的机长还是不是人类。如果老鼠说的是实话,你们的机长现在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已经被感染了。]

[……你知道这是架飞机,而上面还有五个fbi探员吧?]

[well,我能说什么呢。坚持住,我正在赶来的路上?]

[……]

瑞德感到自己在做梦。他可能回忆起些与林顿·诺埃尔有关的片段。杀手举起枪,而林顿比他更快,三颗子弹精准地击中手腕、肩膀与膝盖,瑞德回过头,只看到金发男人冷静收枪的果决。

画面翻转,艾米丽与加西亚热烈地讨论着这位空降兵的来头,与他档案上的bsaa和dso,罗斯从旁边路过老神在在地宣称诺埃尔其实是政府研发的全能生化人,摩根故作认真地思考一会儿后说确实。或者是林顿·诺埃尔总爱穿纯黑的大衣与高领衫,湖绿色的瞳孔让人想起深不见底的水涡,斯宾塞·瑞德的本能拉响一级戒备。这不是信任与怀疑的问题。博士听见他自己说,这是危险与安全区。

但他又确实参与了那场生日蜡烛的恶作剧。林顿·诺埃尔笑起来时,又确实与他们没有任何差别。

然后过了十秒,十分钟,又或者十个小时后,他在强烈的颠簸中惊醒。现实中的时间也许并没有流逝多少,因为瑞德仍处在bau的专机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讶地看向站在过道中的林顿。其他人看起来和他一样不知所措,因为他们的表情十分相似——睁大眼睛,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霍奇是个例外。

“发生了什么?”他立刻严肃地问,表情可能是他们这些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中最镇定的那个。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林顿说,语气像是在问他们待会吃中餐馆还是泰国菜,“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呃,好消息?”艾米丽犹豫地举起一只手。

“好消息是我刚刚阻止了一场可能存在的生化恐怖袭击。危险已经消除,我们都安全了,没人会被感染。”

瑞德那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处异形片场,他觉得林顿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做得好,神秘先生。”罗斯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在所有人一副“我他妈是不是在做梦”的表情时,他镇定自若地点点头,问到,“现在告诉我们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是我们的机长刚刚为反恐事业牺牲了自己。”林顿回答他,“就像你们感受到的那样,飞机正在下坠。有什么遗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