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响亮的巴掌声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车厢外,车夫浑身打了个颤,本以为即将迎来的春天在拂过柳梢后突然消失不见。
寒风灌进他的衣领,顺着脊梁骨窜进天灵盖,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车夫打了个寒颤后立刻双手抱胸,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根本不敢去听车里的八卦。
沉默在车厢里发酵。
林清悦不安的挺直背脊,就在刚刚,他给了蒲惊寒一巴掌。
这是林清悦自己没想过的冲动,而在他少数的印象里,蒲惊寒应该直接捉住他的手腕,然后轻轻松松给他一顿教训,但蒲惊寒没有,甚至意外的没有躲,他结结实实的挨下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时候的安静对林清悦来说其实比蒲惊寒狠揍他一顿还煎熬。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失控了。于是他脚底虚浮,踩不到底。
林清悦捏了捏指尖,用力过后的掌心还泛着麻,提醒着他刚刚干了什么。而蒲惊寒只低垂着眸坐在他对面,神色藏在暗处叫人看不清。
若不是他那白皙到几乎病态的脸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林清悦几乎以为刚才都是自己的错觉。
车厢空间有限,蒲惊寒用舌尖顶了顶泛着疼的脸颊,目光落在林清悦的身上。
牵车的马在车外跺了两步,以至于车身也跟着颤动起来。
林清悦埋下脸移开视线,在说服自己没有错后冷着声道:“我到了。”
他想要与蒲惊寒在此处分别,各回各家,最好再不相见。
意识到这一点后,蒲惊寒扯了扯嘴角,如霜的眼睫轻颤,五指微动,下一刻便捏住了林清悦的下巴,他强迫着林清悦抬起头看向自己,四目相对,他想看清林清悦的心,但却能看到一层化不开的冰。
蒲惊寒蓦地笑了,眼底挂着讥讽,问他:“你曾说我不会爱人,但你就会吗?”
这话仿佛踩到了林清悦的痛脚,他立刻竖起全身的刺,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命令道:“放开我。”
在短暂的僵持后,他又接了一句:“我当然会爱人,我只是不会爱你。”
他的唇还带着亲吻过后的红,说出口的话却全部带着刺,毫不留情的扎在蒲惊寒的身上。
是的,他从未原谅他。
这一刻,明明还未到月半,蒲惊寒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寒毒像是伺机而动的蛇,在初春提前醒来。
他很想问问,问问林清悦要怎么样才会爱他,但胸口沉闷得喘不上气,无力感也浮上心头。
“回你的皇宫去,”林清悦说:“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可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宫女太监。”
蒲惊寒微眯了眯眼,他垂眸瞧着林清悦,沉声道:“朕没说你是。”
“你嘴巴没说,”林清悦轻嗤:“但你的行为全都在说是!”捏着他脖颈的五指冰凉,让人感觉十分不适。
蒲惊寒闻言又忍不住微微收力,他想掐死这个人,想让林清悦痛,让林清悦也感受感受每时每刻都在他体内侵扰着他的痛苦。但林清悦只要轻轻皱起眉,他便只会更加痛苦。
这一刻,蒲惊寒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爱,但来不及了。
林清悦艰难的噎了口唾沫,嘲讽道:“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脸猛的被甩开。
被压住的气管忽然灌入大量空气,林清悦经不住一阵轻咳。他的眼角余光瞥向那一身白衣的人,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脑中绷紧了神经。
蒲惊寒却只是脸色苍白的看他一眼,随后掀起车帘走出去。
牵车的马不安的在原地踏了两步,车夫连忙扯住缰绳,安抚的拍了拍马脖子。
天寒地冻,街上空无一人。
蒲惊寒从车上下来,顺手摸了锭银子给他,道:“不用候着了。”
车夫接下银子,边说着“谢陛下”,边打量了一下马车,还有一个人没下来。他正犹豫要不要提醒一下陛下,那边车帘微动,林清悦隔着车帘伸出手,轻轻摆了摆。
——不要说。
车夫得了示意,又沉默的站到一旁。
主子们的事,总归不是他能管的。
林清悦隔着车窗往外看,直到蒲惊寒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又烦恼起来。
蒲惊寒没有回去,而是进了庄子,那就意味着蒲惊寒今天是准备留在这儿的,而他早已让位给蒲惊寒,庄子里的下人也还是蒲惊寒留下的那些,四舍五入,他甚至没有借口赶他出去。
林清悦搓了搓脸,现在才开始懊悔不该上蒲惊寒的马车。
不对,他就不该留在京城,他要是不在这儿,蒲惊寒就逮不着他,蒲惊寒逮不着他,他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缩在马车里无处可去。
但不管心里多不情愿,林清悦也得下车回去。
远的不说,他自己不想回家,也不能不让车夫回家,逼着人家跟他一起挨冻,而且这大过年的留宿街头不好吧?多凄凉啊。现在还是寒冬腊月,夜里冷起来有零下六七度。
林清悦想到这里叹了口气,终于搓了搓手掀开了车帘,
车外的马夫都快冻僵了,可算看到这祖宗出来,连忙搬来脚踏,扶着林清悦下车。
林清悦想了想,从袖口摸出一枚碎银给他,道:“辛苦了,赶紧回去过节吧。”
车夫“哎”了声,接了碎银又开开心心赶着马车走了。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而年节的灯笼挂满屋檐,点亮人间,红色的灯笼明晃晃的,照亮了车夫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