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山说：“兄弟打哥算啥，张秋萍她妈不连公公婆子都打了，那还是长辈咧。”

其实，张秋萍她妈是公公婆婆和大伯子妯娌嫂一起打的，人家不管辈分，能欺负得住的都打。

年年出主意：“要不，叫您大哥去找找您伯吧，要是他腿叫打折了，搁青阳回不来，多可怜。”

保国被年年这个判断吓坏了，拉着他往大街跑，想让他帮忙说服赵爱芝，一家人一起去找王立仁。

两个人跑到刘保国家东边的过道口，看到王家家庙前热闹的像传说中的赶会，而热闹的中心是王立德一家。

王立德、马兰英夫妇和儿子保贤、保杰都回来了，连过去极少回来的小女儿小丽也回来了，小姑娘亲亲热热地拉着三奶奶的手，看着就像她天天都生活在三奶奶身边。

王立德正笑呵呵地跟围观的乡邻解释：“……身不由己啊，出差去了，云南，一去就是半年，想家想的不行，老怕俺娘搁家有点啥事，俺哥独个儿照应不过来。

前儿后半夜才到家，夜儿跟领导汇报了一下工作，今儿就赶紧回来了。”

年年看着保山笑：“您伯的腿肯定没叫打折。”

保山锤年年：“我没那样说，是你咒俺伯咧。”

年年正要还保山几下，却看到了站在自家大门里含笑看他的人。

“伯——”年年大叫着冲过去，跳起来挂在祁长寿的脖子上。

“哈哈哈，想我了孩儿？”祁长寿在年年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昂，可想可想。”

“我也可想你，走，我带了点好吃的，先叫俺年年吃两口解解馋。”

年年被抱到大椿树下的板凳上，祁长寿进屋，从梁上的馍篮里拿出一个黄油纸包。

雨顺从窗户里跟年年做了个鬼脸，风调昨天开始上工，雨顺就不再去薅草了，在家做饭看孩子。

祁长寿坐在年年对面，从黄油纸包里捏了一片切得薄薄的肉片喂给他。

“啊，咋镇好吃咧？这是啥肉？”所有的肉都很好吃，但今天的特别特别好吃，年年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么好的味道了。

“猪头肉，这是卤的，跟咱平时煮的不老一样。”祁长寿又捏了一片喂给年年。

“俺姐吃了没？”

“吃了，我回来先叫您姐吃了几片。”

“真好吃，不过，两片我就吃饱了，剩那一会儿俺妈跟俺哥俺大姐回来咱再吃吧。”年年伸手，想把祁长寿手里的油纸重新包起来。

“再来一片。”祁长寿又捏了一片大的喂给年年。

年年吃着肉，想起刚才外面的情形，问：“你是跟立德叔跟立仁叔俟跟着回来的？”

祁长寿说：“光您立德叔，您立仁叔没回来，他搁青阳还有点事。”

年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他看了一下祁长寿的腿，跳起来把立在房檐下的席筒拎过来，铺在王家家庙大殿投射过来的阴影里，然后又跑进屋里，拿出一个枕头，往席上一丢，拉着祁长寿往上面按：“伯，你挺这儿。”

祁长寿莫名其妙：“这半晌不夜的，我也不瞌睡，挺这儿干啥？”

年年说：“你从青阳走回来，肯定可使慌啊。”

祁长寿拍拍年年的头，进屋把猪头肉重新放回挂篮里，出来后笑着躺在了席子上：“今儿俺一个领导用厂里的车往家送烧坏的砖，他家是薛家店的，我趁着车回来，不使慌。

不过俺年年镇孝顺，我还是挺会儿吧。”

年年在祁长寿身边坐下，跟他汇报家里这半个月发生的事：“前儿黑开社员会了，俺风调姐她们一番儿女的先都定了六分，男的定七分，老全大爷说，过一个月叫社员投票评，到时候分儿就不一样了。

场庵弄好了，明儿就能搬了，俺哥跟俺妈说好了，俺俩以后搁家住，俺妈跟俺姐、你、好运去住场庵。”

祁长寿问：“您妈会愿意？”

年年说：“不愿意也没用，俺俩到时候给她的床硬抬过去。”

祁长寿呵呵笑起来：“真是长大了哈。”

雨顺把馍装上笼，抱着正好睡醒的祁好运出来，也坐在祁长寿身边。

祁长寿坐起来，抱着祁好运逗她。

小丫头胖的眼就一条缝，可特别乖，只要不饿，一天都不会哭一声，并且只要是家里人，谁都给抱，这会儿被半个月都没回家的祁长寿抱过去，也不认生，抓着祁长寿的手指就往嘴里送。

祁长寿喜欢得在小胖脸上亲了好几下：“咋镇乖咧？”

年年捏着祁好运的小胖脚说：“就是呀，妮儿镇乖，不能叫她成天住破房，得叫她跟俺妈去住场庵，一会儿你去看看伯，俺给场庵弄得可美，要是贴个喜字，都能娶媳妇使了。”

“哈哈哈哈……”祁长寿大笑，“那吃了饭我去看看，看能不能给俺年年娶个媳妇儿。”

————

农民没有星期天。

所以，星期日这天，春来和年年起了个大早，天边的鱼肚白都还没出来，他们俩就到了家。

家里人比他们俩更早，床上的东西已经腾空了，小饭桌和椿树下的席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平日里看着几乎算得上家徒四壁的家，要搬的时候，居然有这么多东西，十分神奇。

架子车是昨天晚上就跟三奶奶借来的，春来和祁长寿先把田素秋平时睡的床抬上去，又把包裹塞在空隙里，拉了满满一大车，风调和雨顺跟车过去——年年不会铺床。

家里暂时只剩下田素秋、年年和还在熟睡的祁好运，田素秋靠在煤火台上，看了看房顶：“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然后踏踏实实搁这儿住一辈子，再不说捯饬房的事。”

年年说：“到我长大就中了，俺哥俺俩都挣最高的工分，咱也就能盖大瓦房了。”

田素秋说：“中，那我等着。”

大家具上次下大雨时已经搬走了，这回除了一张床，都是些小东西，架子车拉了三趟就完了，灶火那一摊没动，以后还在家里做饭吃饭。

就算如此，一家人看着空空荡荡的房子，还是难受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田素秋先提起精神，她重重地拍了下巴掌：“走，去新家，包扁食1吃。”

年年带头往外跑：“哦～～～老美呀——吃扁食啦——”

扁食是年年最喜欢的饭，没有之一。

虽然队里说了不让在老场庵生火做饭，可今天是搬家，扁食是一定要吃的，田素秋就让春来在房檐下用姜石和泥摔了个临时灶，不用煤，直接烧柴火。

昨天晚上已经把外面的床抬进了套间，用艾把整个屋子熏了一遍，今天屋里还有艾草的味道，所以没有蚊子。

田素秋和风调、雨顺坐在门口包扁食，雨顺擀皮，田素秋和风调包。

阳光穿过超级大窗户照进来，洒落在红白相间的高粱篾席子上。

田素秋看着那一床的阳光，觉得心里都敞亮了：“大窗户真美，咱要是将来有钱了，给咱的房扒了彻底翻修，我就给咱的房也盖镇宽敞，窗户也开镇大。”

抱着祁好运在房檐下烧火的祁长寿说：“中，只要你待见，只要咱有那条件，你想给房盖成啥样就盖成啥样。”

“嗻……”田素秋挑眉弹了下舌，看上去十分高兴，就好像她已经住上了属于自己的有超级大窗户的大房子。

年年看着田素秋开心的样子，开始想，如果他长大有了钱，可以按自己的心意盖房子，他要盖成什么样，想了半天，都是王家家庙大殿+井台那个四角亭的混合体。

他不太满意，觉得他都有钱，可以随便盖了，总得有点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于是他使劲想，终于想到在走廊的廊柱之间，做上一溜儿带靠背的长椅子，春天的时候可以坐在长椅上看燕子在房檐下衔泥盖窝，一阵风吹来，杏花飘的满头满脸满院，多美啊！

年年骄傲地把自己的理想告诉全家。

雨顺听完后若有所思：“那个带靠背的长椅子，是岳家寺大殿走廊里那样的吗？就是长勇哥那天说的，漆成枣红色，靠背的椅撑上还刻着花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方言注释：

1扁食：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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