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伤了。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个。他本不是我该担心的人,但此刻我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我不是让他受伤的凶手,我却是那道血迹的从犯。
“所以,你提到几年前的事——那是关于什么的?”片刻之后,我问。
“似乎是两个□□之间的帮派斗争问题,有无辜的路人在事件中受到伤害,谁知道。原本那个码头算得上是观光胜地,不过自那之后,就很少有人会去那里闲逛了。”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爸妈带我去码头吃冰激凌的事。”海瑟说。
话题被海瑟引去了关于冰激凌口味的喜好问题,这听上去更像是我们日常会谈论的那些东西。刚刚一闪而过的对话倒是被我记进了一团乱的脑子里,直到离开餐厅之前,我才在最后时刻又去仔细看了看海报上的信息。
巨大的‘试镜’下面写得一清二楚:星期三下午三点一刻,礼堂。我把它们重新读了一遍,确定这个时间和我的课表没有重合。
“所以你还是打算参加了,对吗?”从我身后赶来的海瑟搭住我的肩膀,我从余光里可以看到她金色的卷发垂在脸颊两边,就像是一道拥有实质的阳光。
“……对。我是说,我想试试看。”
“好吧,只要你想好了的话。别担心,你肯定会通过的。”她笑了笑,“毕竟参与试镜的人从来都不多,我还从没听说过有人失败。”
“噢,谢谢。”我微弱的笑了一下。
朋友们没有问我突然燃起兴趣参加试镜的原因,着实让我感到轻松了一些。
‘想看看前两天在那里碰到的人能不能碰到第二次’,这个理由听上去太傻了。
下午三点整的时候,我从宿舍离开,直奔礼堂。这是我短时间内数不清第几次来到这里了,酒红色的帷幕几乎要成了我的新家。礼堂里的人并不多,在我之后还有人陆陆续续的推门进来。广播里放的是theclickfive,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窝在房间里看欧美青春校园电影的日子。
‘亚当的苹果’看上去的确是不那么收到追捧的——一整个屋子里的人并没有几个来自我的专业,更多的是其他专业的我叫不上名字的陌生人。那个和我同样是亚洲人的高年级生倒是也在这里,原本坐在观众席上的她抬起头看到我,顿了一下,还是站起了身。
“嗨,你是来参加试镜的吗?”
她真的很高,看起来和提姆差不多。可能是我的样子看上去太犹豫不决了,她才会走上前来主动和我搭话。
我给了她肯定的答案,跟着她一路走进后台做准备。有点意外的是,我居然在这里看到了熟面孔——之前试镜排在我前面的亚历克斯,今天依旧站在我的前面。
来排队试镜的有三个人,除去我和亚历克斯之外,还有一个面生的男孩,大概率也是来自其他专业的,手里正捧着一本关于天体物理的书在读,嘴唇紧紧抿着,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片有啤酒瓶底那么厚。
“嗨。”对上亚历克斯的视线时,我下意识抬起手,和他打了招呼。他显然也看到了我,挥手的时候很自然,完全不像上一次站在这里时那么焦虑。
“我没想到你会来参加这个。”他指了指同样贴在后台的那张卡其色的海报,大概是不再那样紧张的缘故,明显的话多起来,表情也更加自然。“你准备了什么曲子?”
我说了一个名字。上个月的试镜时我的备选单之一,这次刚好派上用场。“你呢?”
他叫了一个我不太熟悉的歌手的名字。
凯琳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们身边的,在我们又零碎的多聊了几句课后作业的事之后。
“嗨,各位。”走到我们跟前的人说道。
我正打开手机翻看课表,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首先就是像火一样燃烧着的一头红发,然后才是那双笑吟吟的蓝眼睛。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美。不光是美,还让我忍不住想到柔软的、毛绒绒的动物幼崽。
“下午好。”我回应道。
凯琳和海瑟一样是个自来熟的人,思维跳脱,讲话时的感叹词用的和形容词一样多,脸上的笑容和从嘴里说出来的五花八门的句子绝对不会让场面冷却下来。亚历克斯似乎早就和她认识,谈话间眉毛都是松快和舒展的。
海瑟说的对,这里的试镜果然就只是走个过场,展示结束后,凯琳就直接当场宣布我们三个人都获得了合格。亚历克斯是第一个出场的,大概是没有上次展示那么紧张的缘故,这次试镜他的表演流畅又生动。跟在我们后面的那个男孩唱了一首老歌,旋律听上去很耳熟,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之后我们又多在礼堂待了一刻钟,才陆续转战排练厅。凯琳直接将周末演出的歌谱之一塞进了我们手里——《home》,就连我们的唱段都已经清楚地标注了出来。排练时间被凯琳记在了歌谱上方的白边上,安排的很细致,从当天下午就直接上任。
我一直在排练厅耗到了天黑,等我离开的时候,回宿舍的那条小路就已经被挂在天上的蝙蝠灯映衬的亮晶晶的。我低着头,踩着石子路上的闪光点挪回宿舍,一路上没找到一粒面包屑。
晚上的校园一向是安静的,只有风声。
入睡前的一秒,我还是忍不住再问了海瑟最后一个问题——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我说:“你相信这个城市的义警吗?”
我和海瑟聊很多事,女孩之间的对话,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但关于‘义警’的话题却单单不在我们的谈话范围之内。除去我们被困在礼堂的那天之外,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谈到这个。
居然还是我主动提出的。
这时候我们都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默默盯着天花板很多分钟了。目光随着我的声音穿过风,我忽然在天花板上找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一块白色缺口。
海瑟不问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总是愿意迁就着我跳脱的思维。
她说:“当然。”
我有点惊讶。
她平时并不表现出对这方面有着多大的好奇心,我没想到她居然会回答的这么迅速和直白。
我转过身去,面对着她,听到了自己声音中的好奇和笑意。“真的吗?”
“是的。”她还是保持着仰卧的姿势,眨了一下眼睛。在昏暗的光之中,我好像看到了她微微扬起的嘴角。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柔软,像是在诉说一场梦。“我小时候曾经被坏人绑架过——当作人质。我那时候十二岁,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并不相信义警,总觉得他们像是报纸上说的一样坏。但在那天,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他拯救了我。”
“哇哦。”我学着海瑟的样子,说道。嗓音听起来像是被注入了温暖的空气。“他是什么样子的?”
“他还是个孩子,和我几乎一样大——或许不准确。”海瑟把手伸到空中,胡乱的比划了几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从嗓子里蹦出的笑声像是一颗不小心掉在地毯上的铃铛。“他看上去不高,很瘦小。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比我更小一些的孩子。分明是那么年轻的人,却比我们勇敢的多。”
哇哦。我在心里想。再一次。
“我不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提起这件事。”海瑟说。
我没有插话,想等待她继续讲完这个故事。
“也许义警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永远都是十来岁之类的——你听过蝙蝠侠身边的那个小孩吗?我说的就是他。现在新闻上还是会报道关于他的事,他大概还是没有长大,依旧是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样子,穿红黄绿相间的衣服,跟在蝙蝠侠身边,有点像是一个来自圣诞节商店的彩灯。”
说到这里,海瑟笑了起来。我也跟着被她的形容词逗笑了,重新翻过身,开始继续研究天花板上的白色缺口,同时在脑海里幻想拯救了她的英雄是一个怎样的人,试图把这个虚拟的形象和新闻上的剪影交叠在一起。哪怕他不是高大的、英俊的,站在人群中也能轻而易举的被凸显出来,仿佛生来的使命就是要保护和拯救别人,哪怕连影子也能闪闪发光。
夜晚重新找回了属于他的宁静。我闭上眼睛,却又在黑暗里嗅到了风。呼啸声重新覆住的我的耳朵,我抬起手指,摸到了发冷的鼻尖。
直到最后,她还是问了为什么。
我记得自己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在黑暗中对着天花板微笑。
我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