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程诀挂了电话后,起身下床,连身上的病服都顾不得换下,站起来就要走,可刚动身就差点在床边栽个跟头。
由于长时间不进食,仅仅是稍微大点的动作,就能让他头晕目眩。
程诀稳了稳,找准平衡感,接着取下衣架上的长款羽绒服给自己披上,拉上拉链,扶着病床围栏往外走。
一推开门,却意外看到程毛毛在走廊里坐着玩手机。
程诀以为他早回家了。
程毛毛听到开门的动静,抬头,就见他哥站在门口,脸在走廊的白炽灯下白得泛冷,愈发显得眼眶很红了。
“哥。”程毛毛一下子站起来,紧张地迎上前,道,“你这是要上哪儿?”
程诀看他一眼,哑声道:“去找叶予北。”
程毛毛抓了把头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发愁。
高兴的是他哥终于愿意说话了,而且神色和语气里终于恢复了些以往的鲜活气息。
发愁的是为什么现在大晚上还要出门!
“好好休息,明天再去吧。”程毛毛替程诀的身体着想。
程诀却摇摇头,一手带上身后的门,道:“我不放心他,去一趟就回来。”
可实际上,后来程诀并没有去去就回。
程毛毛一向拒绝不了他哥,左右摇摆了一下,叹了一声,拿出手机打车,道:“我陪你去。”
程诀想说不用,但转念一想,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能让人信服,于是又什么都没说。
程毛毛帮着程诀瞒过护士,带着人下楼,出了住院部,很快就上了等待在路边的网约车。
路上,程诀靠在程毛毛肩上休息,他一闭上眼,就能回想起叶予北说“算了吧程诀”的那天晚上。
陆西曾经跟他说过,人在最消沉无望的时候,会短暂地迷失自己,拒绝所有的善意和帮助,也会拒绝他人靠近,包括自己最亲的人。
陆西能知道这些,是因为纪年间歇性发作躁郁时便是如此。
程诀又想起那晚叶予北说“我配不上你”,他根本想象不到,叶予北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那话。
那么认真的少年,一直想给他带来幸福的人,自以为认清现实后,该有多绝望,说着配不上他时,内心又会是多苦涩。
程诀当时正在气头上,还以为那只不过是渣男在分手时惯用的套路,以退为进。
如果他能再冷静点,想想叶予北平时对他有多好,或许就能发现叶予北的言不由衷。
他应该比谁都了解叶予北的为人才对,不会那么轻易就产生怀疑,可偏偏那晚受了刺激,让本就联系不上人而变得焦虑的他心神不宁,安全感荡然无存,才会在见到叶予北时没有办法冷静思考,最后还赌气说他确实配不上自己。
程诀拍了拍程毛毛的手腕,道:“跟我说说话。”
一闲下来,他就没办法不去想叶予北,那个雪夜的场景更是一遍遍回放,许多忽略的细节都被放大,叶予北情愿被误会,也要让他离开,就因为觉得自己给不了他什么……程诀无法不去揣测叶予北的心情,因此他不能闲下来,想多了心口都在疼。
程毛毛不知道他哥的想法,只道他是无聊了,想了想,问:“哥,你们会复合吗?”
“看他的意思。”
程毛毛道:“你的意思呢?”
程诀在程毛毛肩上轻蹭了一下脑袋,望向车窗外,他看了会儿不断滑过的路灯,轻声道:“再也不分开。”
程毛毛心中震颤,为了那份轻描淡写的笃定,他哥不过才十九岁,却好像已经认定了未来长长的一生都要执子之手的人。
车子到了小区门口,程诀看到已经有两人等在那儿了。
除了叶予北外,还有陪着叶予北下楼的方文慧。
程诀走到近前,先是看向叶予北,两人的视线交汇时,眼睛有一刹那的湿润,连灵魂都在轻颤。
方文慧压下厚重的围巾,上前摸了摸程诀明显消瘦的脸庞,是真的心疼坏了:“怎么搞成这样……”
程诀收回视线,有些羞愧地低头,道:“阿姨好。”
程毛毛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打量方文慧,跟着他哥有模学样,拘谨又紧张地叫了声:“阿……阿姨好。”
方文慧看到程毛毛,一看长相就知道他跟程诀是兄弟俩,她笑了,招呼大家往家走。
叶予北休养一段时间后,腿上的夹板拆了,能走路了,只不过一边膝盖是松动的,走的速度很慢。
程诀还病着,也走不快。
方文慧在前方领路,程毛毛紧随其后,于是渐渐就跟后方的两人拉开距离。
程诀慢吞吞走在路上,因为冷,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微微将脖子缩进领口。
他本是低着头走路,直到感受到一旁无法忽视的灼热视线,才小幅度地扭过脸,瞥向走在身旁的人。
然而目光一对上,程诀又不自在地挪开,罩在羽绒服下仅穿着单薄病号服的身体有些发热,嘀咕:“看我干嘛,好好看路。”
叶予北:“嗯。”
他当真就不再看程诀,垂下视线看前方的路。
程诀却忍不住瞄了叶予北好几眼,就见少年还是有些憔悴,乌黑发丝下压着的双眸平静无波,显得有些沉郁和深思。
程诀的目光犹如实质般撩闲,叶予北不知有意无意,跟他越走越近,手背时不时就会碰到程诀的羽绒服。
程诀原本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鲜润的气色,眼神游移了一下,想了想,从口袋里伸出一手,垂在身侧。
他们慢慢在路上走着,离得极近的两只手不可避免会随着走动碰到一起,这么暧昧不明地碰了几次后,叶予北抬起一指勾住程诀的手指,接着又是另一根,程诀一直没拒绝。
于是,叶予北大胆地绕过程诀的掌心,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失而复得,让叶予北心中充满无限感激。
程诀也终于踏实了,低着头时,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回到家后,叶予北以程诀要换衣服为由,带着人进了房间,关上门。
方文慧听说程诀要来,出门前,炉灶上还用砂锅煮了猪肝山药粥,怕扑了,连忙走去厨房继续熬粥。
程毛毛看看紧闭的卧室门,又看了眼厨房,左右为难半刻,跟上方文慧,道:“阿姨,我帮你。”也钻进了厨房。
叶予北和程诀一关上门就没干好事,室内开了空调,温度高,叶予北一边亲一边带着人往床边走,还能分神把人的羽绒服脱了,然后又顺理成章地摸索着解病号服的钮扣。
他没忘,他是带程诀进来换衣服的。
程诀则死死缠住叶予北,搂着他的颈不放,急切、激烈地啃咬叶予北的唇。
可当病号服敞开,叶予北手摸到程诀根根分明的肋骨时,一切都按了暂停。
叶予北低下头,看向程诀变得瘦骨嶙峋的身体,眼神里很是难过。
程诀摸着他的头,说着没事,然后转过身,打开叶予北的衣柜,给自己挑衣服,又扭头问:“我换衣服,你要不要出去?”
叶予北却没动,看着程诀。
程诀被看得平垂了一下眼。
叶予北这时走上前,动作很轻地从身后环住程诀,唯恐一用力程诀会碎,他将下巴搁在程诀肩上,低声道:“对不起。”
程诀抿了下唇,撑在柜门上的手指蜷了蜷,道:“你不需要道歉,我不怪你,反倒是我……你没有配不上我。”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因为能互通彼此的心意,所以无需再说什么。
过了会儿,叶予北依旧垫着程诀的肩,伸手拨过衣柜里的衣架,选了一件卫衣拎出来,道:“穿这件吧……今晚睡我家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