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手受伤了。我再三嘱咐他要静养，坚决不让他拿起一切厨具，或者其他的任何什么工具。事实上，只要是需要动手的都不行。我下了很大的决心留在韦恩庄园里，从外公手里接下了他所有的活儿——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的。所以今天的晚餐是我做的。

我来到庄园的时候已经超过六点了，因此今天的晚餐要比平时更晚才准备好。其实这也是有好处的，晚一点吃，省得待到他们那些夜半的小活动结束之后又会饿肚子。

大量的运动之后，这似乎是难以避免的。

平时一个人住的时候我不常做饭，大多时间都是在书店附近的快餐店凑合一下的，纯粹是因为懒。不懒的时候，我偶尔也会跑到厨房去犒劳自己，顺便把饿着肚子被香味引来的同事们喂饱。

虽说我并不像外公那样熟练的掌握多国料理的制作方法，但只要是我会做的，就都拿得出手——这一点我很有信心。追求美食的基因刻在华夏儿女的基因里，而我有一半来自父亲的中国血统，成功打败了另一半来自黑暗料理大国的。

我没想到自己做了许久心理准备才下定决心留在哥谭，一上来的第一件任务就是解决此刻除了我和外公之外屋子里其余五位男士的温饱问题。我向外公要来了他提前写好的菜谱，同时单为他准备了适合伤员的清淡饮食。

“不可以剩饭，也不可以挑食，”我照着手里的那本笔记一本正经的念道，“尤其是不可以少吃蔬菜。达米安，特别提醒你，这是外公的原话——‘不吃蔬菜会长不高个子’。”

我一边说一边把手写的注脚指给他看。第一次见面的男孩子恶狠狠的盯着我，就好像我当着他的面把他惊天动地的侮辱了一顿。十五岁之后我待在庄园里的时间确实不多，勉勉强强和杰森说过几次话，和提姆是点头之交，至于达米安，今天是我第一次和他见面。

准确来讲，这是我和他之间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说话就对着别人说三道四，这样看来确实很不礼貌。

黑头发的男孩儿用力把叉子钉进餐盘上的西兰花里，看我的眼神就像在说他并不想把叉子.插.进西兰花，而是我的脑袋。我猜他可能是看在外公的面子上才没有这么做的。从积极的一面来讲，他把下手时的力度控制的恰到好处，瓷盘完好无损。我耸耸肩，没有在意他绿色的眼睛里向我发射的死亡威胁，余光瞥到杰森控制不住的笑容和提姆探究的眼神——我好好的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住了。

绿色的西兰花被他塞进嘴里。我学着外公的样子，重新操起拿腔拿调的正宗英式口音：“谢谢您，达米安少爷。”

餐桌上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了四个年轻人。布鲁斯叔叔看上去很忙，直接把自己的那份端到书房去了。也有可能只是觉得自己在场的话孩子们会放不开手脚，比如杰森的关系和他似乎不是很好，这是外公告诉我的。

顺便一提，外公的那份我给他送到了房间里。

在场的人除了迪克之外，我就是年纪最大的那个，这让我想起在书店的时候，除了琳达之外，我也是五位职员中最年长的。但不一样的地方也是有的，比如书店里的员工们都是到达合法饮酒年龄了的成年人，而此刻的餐桌上还有三个人不行——看上去很成熟的提姆只有十八岁，杰森将将过完二十岁生日，达米安还是未成年。

我已经想不起来和达米安同龄时的自己的模样了。

好在布鲁斯叔叔的儿子们都是懂事又讲礼貌的人，他们果然把餐盘里的东西吃的干干净净，进食的时候不讲话，使用刀叉和咀嚼的时候几乎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等到我把座子上的东西都收拾好后，挂在餐厅上方的钟刚好指在八点整。

我把手擦干净，又去看了一下外公的情况。他看上去比我刚见到他那会儿似乎要更疲惫一点儿，可能是止痛药的药效过了。我叮嘱他早点休息，然后帮他轻轻地带上房门，转身穿过走廊下楼去。

一直到我再次回到厨房的时候，身后的人还是紧跟着的。我终于停下脚步，一开始没打算回头，但想了想又觉得背对着人讲话好像不太礼貌。既然吃饭的时候我已经不礼貌了一次，那么就要避免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第二次。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我转过身来站定，把双手背在身后。

达米安抱着手臂直直的看着我。我的个子比他高很多，想要对上视线，他就不得不仰起头。

虽然是仰着头看我，但他的气势一点也不输。我有点羡慕他的骄傲。

“你很敏锐。”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却比在餐桌上时更加盛气凌人。看样子没有再刻意收敛了。“你想要什么？”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警惕，而内心只可能有更多。假如我有他的一半，那么许多人都会为我感到骄傲。我知道他是指我突然搬进韦恩庄园这件事，突如其来的陌生人住进家里，有点警惕心是顶好的。我不光没有对他的态度感到冒犯，还隐隐觉得他做的很对。

我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发现他和布鲁斯叔叔长得非常像。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外公。他受伤了，我总该替他分担一些事的。”

他审视了我一会儿，表情不是很友善的那种，但比他看上去更恐怖的人我见得多了去了，这会儿就由着他打量。达米安明显不太想和我多说哪怕一句话，眉头拧得越来越深，最后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看在潘尼沃斯的份儿上。”他把这句话丢在地上，看向我的眼神颇有种‘我会盯着你，敢做坏事你就完了’的意味。

我眨巴眨巴眼睛：“谢谢你这么说。”

达米安看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主动结束了这场没什么营养的简短对话。我目送他离开，说了一声“再见”，转身在厨房角落的那把圆凳子上坐下，把手机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来。我刚刚听到了消息铃声——做饭之前我就把身上的裙子换成方便的t恤衫和旧牛仔裤了。

进入属于哥谭市的地界范围之后，智能手机就会开始自动为我推送哥谭新闻。我点开最新的一条，放大加粗的题目是‘蝙蝠侠将稻草人重新抓捕归案’。

原来是这样。

我盯着推送的标题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点开。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推开了厨房的门，我抬起头，找到了一双年轻的蓝眼睛。

“嗨，我打扰到你了吗？”

是提姆。我重新站起身来，发现他比我上次见到时要高上了那么一点儿。

上次见到他是两年前。

“没有，我现在没有什么要做的。有事吗？”我飞快地摆摆手，把手机重新塞回牛仔裤兜里。

“没有。我只是来谢谢你的晚餐，它们很好吃——对了，等一下我可能会出门，还有布鲁斯，公司里有急事要解决。顺便，杰森已经走了，他让我替他说再见。”

啊，公司急事。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那你和布鲁斯待会儿会回来吗？”

提姆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给了我一个肯定答案。今晚第二个拜访厨房的人接着离开了，我行完注目礼，开始回忆很多年前的事情，企图在记忆中抓住一点细节。

从前他们出门夜巡的时候外公会怎么做？准备宵夜，好像是这样。我在记忆里抓住了甜饼干和水果布丁的味道，开始思索要不要做点什么出来。不能热量太高，不能含□□，吃起来要方便，还要容易保存。我把那本食谱拿在手里翻了翻，找到了麦芬蛋糕跟核桃咸饼干。

厨房里的材料比我想象中更丰富。上次在这里动刀开火少说也得是十年之前。我凭着不太靠谱的记忆里顺利的摸到了面粉和烤箱，在回头的瞬间见到了在这栋房子里我最不想见的人。

“晚餐没有吃饱吗？”他看上去想要说点什么，我深呼吸了一下，先下手为强，问话的同时和他错开视线，拿到了一旁调料架上的糖和盐。对方显然没想到我会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片刻的卡顿之后，还真的认真回答了我的问题。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们一个个吃完饭都往厨房跑，我想不到其他原因。”我把打蛋器冲洗干净，开始从头顶的橱柜里寻找合适的容器。“先是达米安，再是提姆，然后是你。”

并且都喜欢趁人不注意突然出现。这是什么家族特征吗？

“提姆就算了，连达米安也……他没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怎么会呢，达米安很好。”我开始从容地搅打鸡蛋，依旧是背着身对着他，把从达米安那里得到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最大的哥哥。“倒是你，想要做什么？”

“我只是来打个招呼。”

迪克向前走了几步，背着身半靠到到操作台旁，侧着头直直的看过来，和我之间隔着不多不少刚刚好的社交安全距离。属于另一具年轻躯体的热量从左手边传来，令我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