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在魔界生活了多少年了。

或许有1000年？

每一天,或者每一年，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这漫长的岁月里,我偶尔会前往人间界，为这些无聊的人类,带来一点小小的波折。

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前往天界。

那是20年前的事了。

按照“天界”的邀请，我需要去迎回那颗失窃的“魅魔之蛋”。

在最终的“交接仪式”上,当我发现这枚千年一遇的魅魔之蛋,已经被天使之力所包裹住的时候,我愤怒了。

我很清楚，一旦恶魔之蛋被这光明的力量所侵袭，从中出生的小恶魔，根本不可能活过20岁。

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想过，撕毁无聊的《停战协议》,让这群伪善的天使，付出应有的代价。

然而,那位一开始一言不发,被称作首席元老的白衣老者，突然说话了。

他说：“阁下，我为前任炽天使的行为，向您致以深深歉意。我愿意尽我的力量,来挽救这枚蛋中的小小生命。”

等他说完,议事厅中的其他天使们，脸上都多少露出震惊的神色。

我眯了下眼睛，并未直接应承这好意——这老头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者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我说：“看来，阁下似乎并不信任我的话。”

我笑了一声，道：“被天使之力所灼烧的小恶魔，从来就没有能存活的。我倒想看看，阁下打算如何施展‘神迹’？！”

没想到，这老者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不……这蛋中的生命，并不是我用任何力量可以挽救的。或者说，能救他的，注定不是我。”

我几乎就要大笑出声，道：“啧啧，所以，阁下只是打算动动嘴皮子了？”

老者注视着我，只说：“阁下，若稍后有时间，请您前往镜像之湖一趟。在那里，或许您能发现，改变这一切的第一把‘钥匙’。“

嗯？这倒是有些意思。

难道镜像之湖旁边会有些什么？

我在心中权衡了一下，按照老者建议的，重新戴好自己的兜帽，在两位低阶天使的引领下，到了镜像之湖。

湖面很广阔，上面弥漫着淡淡雾气。

湖的周围是高高低低的树丛，还有飞鸟在枝头停留歌唱，看上去生意盎然。

但是，这有什么可看的？

这样的景色，并不比人间界的更为美好，也并不比魔界的破灭之湖更有气势。

就在我准备离去的时候，我听到了岸边传来的低低抽泣声。

声音很微弱，时断时续，像是在极力压制，却又最终没能忍住。

嗯？这些伪善的天使，也会有哭泣的时刻？

出于好奇，我往前走了几步。

于是，我看见了一个纤细的背影。金发少年站在湖边，捂着面孔，哭得连肩膀都在颤抖。

或许是他的身影太纤弱，或许是他哭得太伤心，我又再往前走了几步，开口问道：“这里怎么会有只天使在偷偷地哭？”

少年转了过来。

我向魔王起誓，我从未看过比这孩子更为柔软，更为纯真的面孔。

他并不是什么绝世的美人，尤其是和其他外形出众的天使相比，这位还未完全进化的少年，仅仅是比较“清秀”而已。

但是……他那稚嫩的面庞，和惶恐不安却又比湖水更澄澈的眼睛，会让我不由自主地多看他两眼。

这孩子应该并没有认出我的身份。他听到我的问话后，有几分紧张，声音都有些发抖地，告诉我他做错了事。

他稍微多说了两句，我立刻就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下一任炽天使的督导者，他叫米盖，

所谓督导者，天生具备极高的德行和忍耐力，肩负指引和监督守护天使的职责。但他们自身并没有太出色的攻击力，防御力也很差。我那些激进的恶魔伙伴，通常都认为，这些督导和废物没什么两样。

巧合的是，他所守护的炽天使，正好是被洛林“赠予”了魅魔之蛋的那一位。

……或者，这根本不是个巧合？

在我的引导之下，米盖说出了他本该遗忘的场景：下一任的炽天使，抱着魅魔之蛋，反抗着训诫天使，大声说：“这枚蛋是有灵魂的……”

嗯？身为炽天使，会认为恶魔之蛋里面有灵魂？

这倒真是有趣了……

获取了我想要的信息之后，我再次封闭了少年的记忆。

他茫然地看着我，又流下了眼泪。

我有些吃惊——这孩子，记忆两次被封闭之后，为什么还会哭？

他哽咽着说，他觉得自己做得很糟糕，没有尽到一个督导应有的职责。即使他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一定有什么没做对。

我并不擅长，不，我从不轻易安慰人。

但看到这孩子哭泣的面孔……我默默伸出手，为他擦干了眼泪。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告诉他，我相信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并且，将来会更好。

这孩子眼中闪出了激动的光彩。

天使都是这么天真的吗……完全不怀疑我的话……？

这么有趣的孩子，以后，还能再见到吗？

如果再见面，他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样呢……？

我感叹着，握紧了装着魅魔之蛋的盒子，离开了天界。

再次见到他，已经是十五年以后了。

这十五年以来，乔希长成了一名少年，一名无法分化成真正的恶魔的少年。

我和“老头子”又见过两次面，商量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

我想，无论是天界还是魔界，都不会有人认为这种计划能够成功。

按照计划，老头子会指派寒天来到海城，担任这个区域的守护天使。

既然寒天来了，那么，米盖作为督导，一定也来了吧。

我没费多少功夫，就摸清了米盖的行动路径。

这孩子，主动承揽了为炽天使搜集情报的工作，正在海城到处转悠呢。而海城的图书馆，是他的第一个目的地。

我换上了人间界的衣服，隐藏了自己的所有气息，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我，而是坐在电脑前，认真地试图搜索着什么。

不出所料的，看上去他对搜索结果并不满意，漂亮的眉头都绞在了一起。

我走到他身边，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声音说：“这个图书馆的检索系统，应该升级了。”

“嗯？”他抬起头，带着那种谦和又善意的微笑：“是吗？我还以为是自己不太会用。”

我极力露出一副乐于助人的表情，用最和善的声音说：“您想找什么？我经常来这里，或许能帮上您。”

他望着我，眼中全是毫无防备的感激：“真的？太好了……我想找，呃，这个城市，有没有什么，关于恶魔出没的传闻之类的……”

他那双比湖水还要蓝的眼睛啊，那么明亮，那么柔和。

我看着他的眼睛，有那么几秒钟的失神。

终于，我反应了过来。

我的嘴角慢慢上翘，声音热忱而明快：“那您问我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我可以给您提供很多有意思的信息呢……”

在我们重逢的一年后，我“不小心”让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他接受得比我所想象的要好太多了。

我原以为他会鄙夷地抽身而去，再不肯见我，结果，他只是冷漠地推了下眼镜：“所以？你是恶魔？那你为什么要提供这些情报给我？”

我按捺住自己想要大笑出声的冲动，说：“怎么说呢，能够借助天使之手，除掉那些魔界的败类，我也很开心，一举两得。”

他盯了我一眼，没再多问。

从那天开始，他逐渐地疏远我。

除了必要的“情报分享”，他几乎不肯再见我。

我从曾经可以“聊天”的对象，变成了“出卖同族情报的大恶魔”。

没关系，我很有耐心。

终于，我等到了那一天。

他冲到我所在的酒店套房，质问我，乔希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很好。

我开始一点点地给他下套。

终于，半哄半骗的，他被我按在了墙壁上——他颤抖着，战栗着，最后哭了出来，却没有推开我。

我或许可以吻他？或许我甚至可以做到最后？

但是我没有。

我只是尽可能地给予他快乐。

不不，这并不是因为我有多高尚，也不是因为他微哑的哭声勾起了我的怜悯之心——恰恰相反，这声音让我只想狠狠地揉碎他，吃掉他。

但我深知，很快寒天就会在老头子的帮助下，知道全部的真相。

如果我真的做到了最后一步，米盖在短暂的欢愉之后，一定会陷入巨大的羞耻与愤怒之中，或许会再也不见我——

不，我不敢赌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