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就走,老和尚也没再说话。
出来小沙弥还在等她:“施主,到点该吃饭了。”
卞映凝点点头。
跟着他走向饭堂。
刚到门口,身后有人喊住她。
卞映凝回头,又是一个小沙弥,跑得气喘吁吁,到她面前给她递了张小纸:“施主,这是您的解签语。”
卞映凝没接:“我没有解签,不是我的。”
“空悟大师说是您的,卞施主。”
姓都对上了,应该没那么巧的事。
卞映凝这才拿了过来,对送签语来的小沙弥道了句谢。
“凝凝。”
卞映凝还没来得及看,身旁传来欧阳翡她们的声音。
她顺手把纸塞进了口袋里。
侧身一望,卞父卞母等人都一齐过来了。
“刚还去你屋里找你,正想着你跑哪去了。”
卞映凝笑笑,只说自己歇了会儿感觉好些了,就出来走走。
尚清茴和尚清枫并排走在最后,尚清茴瞥着眼睛没去看卞映凝。
直到要进食堂了她才借着转头的功夫瞅了她一眼。
她没有在看自己。
尚清茴的心沉了下去。
被她在意的那种窃喜骤然无存。
明明上山时还贴着她,看见她脖子上的印子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才一转眼,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难道她对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一股火冒了上来。
庙里给他们腾出了一个小隔间,里面有张大圆桌,桌上菜式摆的满满当当。
仔细一看,全都是绿绿白白的,素食宴。
两家人不知道有意无意,最后留出三个连着的位置,欧阳翡喊尚清茴:“快来坐,磨磨蹭蹭的。”顺便示意她坐到挨着她身边的位置上。
尚清茴一看就明白,这是要让她哥挨着卞映凝坐呢。
呵,想得美。
她心里一冷哼,拉开中间的位置坐了下去。
欧阳翡脸上笑意丝毫不变,遥对着卞母道:“差点忘了,清茴和凝凝都是一个学校的,两人平时有没有一起去玩呀?”
这话看似是在跟卞母说,实际在等卞映凝或尚清茴接话。
卞映凝在尚清茴和卞母中间坐下,也跟着笑:“当然有,复习周的时候我还和茴茴去学校咖啡厅里一起复习呢。”
茴茴?尚清茴握着筷子的手不断用力。
这也是人能叫出来的昵称?
虚伪。
只有她们自己知道那天是怎么回事。
闻言欧阳翡却眼睛一亮,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真的呀,清茴都没跟我说过。”
卞映凝一坐下来,尚清茴心不由地就提起来了一些,靠近她那边的身体都是僵硬的,有些后悔自己坐过来给自己徒增不自在。
随后听着几人有来有往的聊得正欢,她又有些厌烦。
一顿饭吃得尚清茴心烦意燥,扒了几口,她就说吃饱要回屋,走了。
尚清茴走后欧阳翡面色不虞:“这个清茴!”
卞母解围道:“爬了一天山了,多半是累了,清茴这身体素质都算好的了,你看我家凝凝,一上来先去歇息了这么久才出来。”
卞映凝也没什么胃口,坐了会儿也找借口回了屋。
冬天天黑得快,还没到六点,天已经暗沉下来了,远看有种雾霾蓝的感觉。
到了自己下午睡过的厢房门前,她看到隔壁的那间屋子里亮了灯,心里隐隐猜到隔壁住了谁。
寺庙的设施虽然不算破旧,但很老式,门还是用有门栓的那种木门,一开一关,都发出吱的声音来。
关上门,卞映凝才掏出了那张解签语。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她还挺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小纸上只有八个字: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人生短暂,譬如朝露,转瞬即逝。
卞映凝无意识握紧了纸,短短八个字,如同匕首扎进她的心窝,又如同砖石砸上她的头颅,各种情绪掺杂着过往记忆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
时间时间、人的一生不过悠悠三万多天。
眼眶忽的一热……她还会有下一世吗。
没有人知道。
她唯一能把握住的,只有这一世。
这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
尚清茴斜躺在床上,鞋都没脱,手上捻着写着那张解签语的纸翻来覆去的看。
心乱得很。
想想她掏出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偏着头看脖颈上的痕迹。
还没消,不得不说,还挺像吻痕的。
“吱呀——”隔壁屋的门忽然打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莫名空洞。
尚清茴猛地坐起身。
她回屋的时候问了带路的小沙弥,她左边那屋是卞映凝,右边是尚清枫。
刚卞映凝回来的时候她也听到了声音,最后确定是卞映凝回来了。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已经黑完了。
深山老林的寺庙里,大晚上的她要跑去哪儿。
想着尚清茴连忙起身去扒着窗户看,看卞映凝走远了一点,她也跟了出来。
这个点已经吃过饭,庙里的和尚们都去做晚课,路过其他殿时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诵经声。
卞映凝绕着几个殿,又到了她们今天拜佛的大雄宝殿里。
这个殿灯光亮堂,蜡烛和香火常燃。
不过与白天这里的热闹相比,晚上却寂寥许多,现在空无一人,空旷寂静得人心里发慌。
尚清茴站在殿门口,看着卞映凝走了进去,双膝一弯,跪在了罗汉之后,佛祖之前的菩萨面前。
她双手合十,不知道在祈祷什么,显得极其虔诚,让尚清茴不由觉得她是不是魔障了。
尚清茴看得小脸严肃,缓缓走了进去。
她记得,中午她上香时,也就淡淡的走了个形式而已。
怎么现在,一副如此迷信的样子。
她没故意压着脚步,当她走到卞映凝面前时,早已听见声音的卞映凝微微侧头看过来,随后又转了回去。
她没抬头,尚清茴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在求什么。”可能是太久没说话,尚清茴声音哑得厉害。
卞映凝没回答,只是垂着眼。
“你在求什么?”尚清茴一字一顿的又问了一遍。
卞映凝吸了口气,撩起眼皮看着顶上神像,启唇道:“求姻缘。”
尚清茴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胸膛起伏不定:“求你和谁的姻缘?”
卞映凝又沉默了。
“我问你求你和谁的姻缘?!”
尚清茴憋不住了,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耐心有多好的人,她提着音量道,眼前视线被泪水模糊。
她承认,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卞映凝了。
那天看到她被别的女人送回家后,她想了一夜,也想不明白,明明她一直觉得卞映凝是个海王,是个不靠谱的渣女,每次见到她都想和她吵架,可她为什么还是喜欢上了她。
原来感情真的可以没有理由。
气、急、怒、委屈……各种情绪在心头如乱麻似的萦绕。
她不喜欢自己么,她不喜欢自己为什么那晚在厕所那样对她,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在看到她脖子上的痕迹时脸色那么难看?
可她要是喜欢自己的话,为什么能忍得下来,为什么能每次都理智的抽身离去。
纷乱复杂的思绪,快要将她整个人撕碎。
卞映凝终于抬头看她,尚清茴却被泪水遮挡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用力的眨了下眼睛,眼前的视线恢复。
下一刻,泪眼婆娑的她,对上卞映凝泛红的眼。
她的脸上,也犹带泪痕,神色却隐含坚定,似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样,她轻声道:
“想求……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但是我……”
卞映凝猛地止住了话头,狠狠的咬住了内唇,靠疼痛来让自己压下要崩盘的情绪。
缓了一会儿,将决堤的泪水忍下后,她再次艰难开口:“但是我还是想求……求和你的一份……嗯……”
雨打蝶翅般的睫毛,扫过自己,酥痒感麻得人浑身战栗。
但这都比不过自己唇上的万分之一。
红唇与红唇相贴,热度传来,柔软袭来。
仅仅是贴在一起的一个动作,都能让人幸福得想落泪。
卞映凝跪在小小的蒲团上,尚清茴弯下腰,侧着头,在她未完的话语里,吻上了她被她自己咬得红肿的唇。
微风拂过,案台上的烛火摇曳,倒影出两人密不可分的身影。
唇与唇分离,尚清茴抬头,明明眼中带泪,却笑得灿烂。
她居高临下,带着她尚家小姐的贵气娇憨,说:“卞映凝,求菩萨,不如求我。”
“我就问你一句,你和不和我处、愿不愿意只和我一个人在一起、以后只喜欢我一个人?”
卞映凝也笑了,泪水啪嗒的落在蒲团上氤氲出一个又一个小点。
“从始至终,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不管以后我们会遇到什么,不管其他人是支持,还是反对,我都要和你尚清茴在一起。”
——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又往我这个坑里跳。
这一次,我们是单单纯纯的相爱了。
不掺杂任何东西,没有感恩,没有利用,只因为是你。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我们失去的时日已经够多了,就不要再将自己困在牢笼里,折磨互相。
寒夜更深露重,冷风四起。
风从窗缝中钻入,挑起尚清茴厢房内床榻上落下的解签语。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凝凝只能是茴茴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