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2 / 2)

“嗯……”他沉吟一下,神色蓦地凌然,“天地之后,便是你我,有朝一日,我们定会强大无比,不再受任何外族的欺凌,等到那个时候,有胆敢犯境者,虽远——”

“必诛之。”

……

“其实,陛下并没有真的逼迫过我,在与洪荒鬼王的最后一战前夕,他悄悄把我叫到帐中,坦言自己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如果战死的话,因为有契约烙印的存在,我势必会受他的株连,所以——”

玄黄宛然一笑,柔声道:“他要瞒着所有人,私自为我拔掉烙印。”

“这……”良久,叶长青才从他的讲述中醒悟过来,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堪堪道,“可后人都传你是人族的牺牲品,因为签订了契约,才不得不以身饲鬼。”

“怎么会?”玄黄似乎对误解习以为常,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陛下为了人间众生,恨不得献出自己所有,这样一个人,又如何能做出逼我自裁的事来?”

一提起元子夜,那个尖酸刻薄的他就不见了,相反,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间,都流淌着一种极致的温柔。

叶长青看着他,心中的一些猜测明了了大半,没有再提别的,顺着话头问:“前辈,那你是自愿的了?”

“嗯。”玄黄抬起头,遥遥望向远方,目光好像穿透了层层修竹,落到笙歌曼舞的谷中盛宴,“十二年,那一场战打得太久了,我不想再看到鬼族嚣张的嘴脸,也不想再让更多的同胞流血。”

“当然了,”他收回视线,眸子里敛尽了今夜璀璨的星光,“最私心的,是我想让陛下歇一歇了。”

·

上古,定渊十二年,冬。

人鬼两族的终局大战,在滔天的离火中落下了帷幕。

兵荒马乱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溃退的脚步声,和兵刃相交的嘶鸣声,萧萧北风中,已是青年模样的元子夜,捧着一片和着血泥的红色翎毛,眼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

“阿玄,说好的一起翱翔九州,你怎么,怎么……”

玄黄出生的时候,他在哭;玄黄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哭,唯一不同的是——少年时最怕被人看去脆弱的一面,即使是流泪都要寻个无人的地方,黯然神伤;如今四海平定了一半,夙愿将要得偿,身边亲密之人却越来越少,就算是大庭广众之下放声嚎哭,也没有谁愿意停下脚步,给他说一句“别怕”。

元子夜胡乱地抹了抹脸颊,镇定心神,十指攒动,结了个异常复杂的咒印。

“你是朱雀南明,你是不死的神鸟,放心吧,只要一缕精元还在,我一定会救你回来,等我,千万要等我,就在我们一起看过日出的那个地方,不要离开……”

错乱的空间中,玄黄的魂魄散成碎片,雪花一样,一片一片落到了冥界的无数角落,青年带着哭腔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在那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玄黄沉睡了很久很久,不知日月,不理晨昏,曾经绽放在南明之野的明媚身影,逐渐被后世滚滚浪花所淹没,没人记得他叫什么,也没人去问他想要什么。

后来,有一天,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它第一次醒来了。

我是谁……这是哪里?

还不及想更多,身边几下震天的轰响掠过,雨水混着泥巴飞溅出来,重重砸到了路边的一个树坑里!

孩子们调皮的笑声渐渐远去,谁都没有注意到,一只新生的蜉蝣就这么被埋在淤泥之下,从此再没见过天光。

……

不知过了多久,冤死的蜉蝣重新轮回,化作道旁一枝开着淡淡黄花的小草——冥界没有阳光,光靠阴气的滋养,连花草的颜色都显得非常单调。

它的意识很朦胧,记不起自己姓名为何,家在哪里,怎么出生,又是怎么死亡,冥冥之中,它只记得自己要努力生长,朝着太阳能照得到的地方,不停地探索。

春去秋来,北雁南归,小草的生命很短暂,不过寥寥一季,就朽烂成一滩青泥。

许多年后,料峭的凉风里,几只蝴蝶相互追逐着,翩翩飞过,其中最漂亮的、翅膀是火一样红色的那一只,落到迎风摇曳的花瓣上,收起轻薄的双翼,怎么都不愿再跋涉了。

——说不清是谁透露过,这里曾经开过一道裂缝,沟通了冥界与人间,飞过去,那边就是一个叫做南明之野的地方,水草丰茂,翠竹葱茏。

就是这,他让我……在这等他。

在同伴的嘲笑声中,红色蝴蝶像个傻子一样,倔强地停在这里,不走了。

第二天,它被一只路过的蜘蛛网住,早早结束了这一生。

再后来,小甲虫、小鱼儿、小兔子、小猫咪……很多很多的小生灵驻扎在这里,怀着一颗莫名却炽热的心,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唯独不变的,是它们目光仰望的方向——

三十里外,是一座灯火辉煌的鬼城,据说冥界所有的繁星,全都落在那里了,也许进去了,就能看到记忆中的那缕阳光了。

树枝上的小朱鸟这么想着,心里美滋滋的,不料,身边一支利箭划过,锋锐带刺的箭头正正插入了左边的翅膀。

“啾——”它惨叫一声,扑棱着仅剩的一片羽翼,试图从猎人手中逃脱,然而伤势太重,直直地掉到了地上。

“诶?老三,这不是火鸦!”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接着,身上一紧,凌空被抓了起来,它睁开眼,看见了一张黑黝黝的脸膛。

“嘿,蹲了这么长时间的点儿,居然就逮着个小雀儿?真是晦气!”黑脸膛啐了一声,摇头叹气,“怎么办,这东西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炖了吃都嫌不够塞牙缝。”

“扔了吧,扔了吧,这种成色的小雀儿,一天能打一兜子,拿着还怪麻烦事儿的。”老三挥了挥手,先一步走了。

“行,遇上我们,算你倒霉。”黑脸膛对着手中的小朱鸟说了句,然后随手一抛,丢进了树下的积水坑。

啪——

水花四溅,小朱鸟一只翅膀歪扭,蹬着双腿,深深地陷入了腥臭的烂泥之中!

快啊,快出来,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我还没能去到阳光照耀的地方,我还没有想起来,到底是谁在让我等待……

它奋力挣扎着,动作太大,惊起了周遭一片虫鸣,也吸引来了大道上一个匆匆赶路之人的目光。

脚步声渐近,倏地,一片阴影透射下来:“哎呀,多可怜的小鸟啊,怎么,身上还插着箭头呢?”

来人语速缓慢,音色沧桑,听起来应该是个老者,他捞起满身泥水的小朱鸟,动作轻柔:“一定又是那帮偷猎的家伙,不积德的东西,到了哪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