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青就坐在他左近,虽闭着眼,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知道已经醒来,心里的清心咒一刻不停,一遍遍地给自己灌输——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1
好,看我致虚守静,无欲无求,灵台空彻,天底下,任谁都影响不了——
“师尊!!!”倏地,少年激动的呼唤在耳畔炸开,不啻于入定时响起的一道渡劫惊雷,叶长青心神一抖,险些破功,他咬了咬牙,坚守道心,正待收拾旧河山,重新再来过时,身子一暖,已经落入了对方怀中。
“师尊……”温辰不要命地抱紧他,脸埋进肩窝,浑身抖得厉害,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少年人血气方刚的一面,一下子全被激发出来了,“师尊,你别走,别不要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丢下我一个人……”
“师尊,这里好冷,好孤独,我好想你啊,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不加掩饰的眷恋,不可遏制的颤抖,如怨如慕的哀求,像锯子一样磋磨着叶长青本就不大坚定的意志,他僵得像个冰雕,低声道:“小辰,你先冷静一下,别激动,这样子成何体统,有你这么对自己师尊的吗?有话好好说。”
“师尊,我不许你走,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放开你……”无视他的警告,温辰自顾自地呢喃着。
心性不稳,心魔易生。
这孩子,到底还是没能彻底摆脱得了魔性。
叶长青叹了一声,一种难言的疼惜,渐渐取代了自秘境中带来的尴尬。
他抬起手,轻轻搂住怀里梦魇难醒的小弟子,柔声道:“好,师父不走,师父在这呢,别怕……”
“真的,真的吗?你别骗我!”
“真的,你看看你,都快勒得我喘不上气来了,还想怎么的?”
“唔……你在就好,你在就好,我要你陪着我,一刻都不离开我,我要你发誓……”
温辰眸子半睁半闭,始终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火热的唇时不时擦过他颈间寒凉的肌肤,就像在星盘秘境中一样,不依不饶。
糟了。
怀里这小子神志不清,任性妄为,才三两个回合,就让他好容易收拾起的河山又碎了一地,从脖子到侧脸,一吻深似一吻,到后来,再也不能用小孩子撒娇来圆谎。
叶长青有点迷惘了,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还有点喜欢。
“唔……”
一声过后,他幡然醒悟,慌乱之下,用力将那小子推了出去——
怀里一空,冷风习习地灌了进来,温辰一个后仰没刹住,差点大字躺在地上:“师尊,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看着他惊慌失措,宛如犯了大戒的神情,叶长青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无奈,想了想,轻轻一笑,“醒了?诶,醒了就好,你说说,急着上手的是你,占完便宜,匆忙跑路的也是你,你小子到底想怎样?”
温辰双腿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上半身以一种极强的柔性度仰躺在地,左手撑起身子,右手使劲地敲了敲太阳穴:“师,师尊,我,我我刚才是不是发癫冒犯你了,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我就是被心魔魇住了,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恹恹地叹了口气,眼神小心翼翼地向上瞄着,悄声道:“师尊,对不起。”
……
不知为何,徒弟这个反应,叶长青挺不满意的,但又不好说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方才的那句调笑,到底几分真心,几分戏谑。
“没关系。”他站起来,跨出一步划清了界限,又默念了一段静心咒,镇定道,“醒了就别磨蹭了,起来吧,我们去摘星殿找元将军。”
·
扶摇城的一切都是漆黑的,摘星殿也不例外,走廊狭窄而悠长,仿佛通向幽冥,脚下地面由不知名的玄色石头铺就,黑沉沉的没有一丝杂质,两侧墙壁上嵌着的北海夜明珠,将微弱辉光投射到地上,明灭闪烁,如星宿落入凡尘。
在副将的引领下,叶、温二人去到了偏殿休息室,这里同样光线不甚明朗,最惹人注目的,当属北墙上挂着的星图,和旁边绘制好的魔域地图……还有案上陈置的一个花瓶,瓶子里参差不齐地插着几枝桃花,深红浅红,犹带露华。
静室乌黑,就这么寥寥一点缀,霎时,惊破了永夜边陲。
元子曦坐在书案旁,专心致志地看着一卷图纸。
大概,是什么情报吧。
副将左臂压于胸前,恭敬地拘了一礼:“将军,人带来了。”
元子曦头都没抬:“有劳,你下去吧。”
“是。”
副将走后,休息室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人。
元子曦将那图纸卷了卷,收回案下抽屉里,一起身,问道:“你们感觉怎么样?”
“还好。”叶长青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温辰则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也还好。”
元子曦点点头,随口问:“有眉目了?”
他说的自然是禁术的事。
这一次,两人谁都不做声了。
叶长青自是不敢说话的,这般家丑,内议都觉得臊得慌,更别提外扬了,他瞥眼看了下温辰,想让对方去顶包,结果却发现,这小子嘴比他还严。
“小辰,你看到什么了?说出来,让元将军听听,或许能找出点线索。”
温辰垂着眼睫,半晌才道:“师尊,我不相信我看到的。”
“什么?”叶长青微微有些惊讶。
“嗯,我不相信。”温辰面色苍白,一抬眼,盯住了一丈外、玄甲之后的那双眼睛,态度不卑不亢,“元将军,您说过,谶纬之说,可尽信,也可尽不信,我看到的那些,我选择后者,从今往后,我会加倍地努力,尽自己全力不让它发生,所以……请您不要再问了。”
“嗯。”元子曦丝毫没有讶色,理所当然,“没什么,这很正常,巫师启用星盘窥测天机,本就是要遭一次天谴的,若是再强行测算谶言的吉凶,伤害就会更大,我也没那么爱作践——”
“什么?!启用星盘要遭天谴!”叶长青上前一步,急道,“元将军,这话您怎么不早说!”
温辰也深感愧疚:“是啊,若是早知道这样,我们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让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