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呆了一会儿,神色倏地狠厉起来,挥出一拳狠狠打在床柱上,轰一声过后,门开了。
喻清轮裹着一件纯白的披风,俏生生地坐在轮椅上,他腿上搁着一只小巧的盒子,抬眸望过来的时候,目光平和得像破晓时无人问津的月色。
杨玄看着他,不知为何,一股巨大的悲恸涌了上来。
骨碌碌一阵轻响,桐木轮椅滑进来了,喻清轮将那盒子放在桌上,单手轻轻压着:“钰鹤,你醒了。”
“嗯。”杨玄点点头,没有什么好说的。
喻清轮像聊家常一样,淡淡道:“双生灵契是吧?掌门真人都告诉我了。”
那四个字一出口,床上的人就忍不住哆嗦,半晌,才怅然地吐出一口气,像吐出了他最后的希望:“师兄,你既然都知道了,还来做什么?”
“因为旁人说的我不信。”喻清轮平静地道,“我来,就是要听你亲口再和我说一遍。”
“是吗……好。”杨玄斜倚着被打歪的床柱,凄惨地笑了两声,阖着眼,娓娓道来,“双生灵契,结契者须双修合契,结为道侣,之后二人命线相连,甘苦与共,此契一旦结成,终生不可逆转,直到妖毒除尽,或阴阳两隔。”
“师兄,你知道的,杨钰鹤自小就是个色胚,八岁时见的第一面,眼睛里除了你就再也装不下任何人……平心而论,我实在蠢笨得很,做人那么多灵窍,好的不开,唯独开了谈情说爱的一窍,小时候,傻兮兮的连死亡是什么都不懂,可偏偏就明白……自己是真的非常喜欢你。”
“师兄,从十几岁起,我就想着若能得你为良人,此生当无遗憾。”这一刻,杨玄终于放下身上所有的包袱,将那些从前绝不敢说的话,尽数倾诉,“我知道,我没出息,不中用,无论才还是貌,都配不上你,可我……却在一年前的某一天,趁你昏睡不醒,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卑鄙地占有了你。”
他一手掩上脸颊,瓮声瓮气:“师兄,对不起,如果你认为这是亵渎,那我……无能为力。”
良久,对面都无人答话,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脱衣声簌簌作响,将满室的寂寥都赶走。
杨玄猛地张开眼,看清楚屋中画面的那一瞬间,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落泪的冲动。
“师兄,你……”
桌上,雪白的披风静静躺着,喻清轮坐在一旁,身上大红吉服明艳如莲,肤色霜白,眉目婉然,垂眸的时候,像极了话本里下世的谪仙。
此刻,他正一手护着宽大的袍袖,另一手施施然揭开先前带来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只雕刻着呈祥龙凤的酒壶和两只系着红线的酒盏。
喻清轮满上酒,举起一杯,朝着床上又哭又笑的人隔空一敬:“钰鹤,你也说了,那天我昏睡不醒,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仰头一饮而尽,目色温和,柔声道,“那一次,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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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副cp太难写了,太考验叙事功底了!!!剧情片段的详略和感情细节的把控,以及如何在两万字的篇幅里,写完一段跨越二十来年的故事……这章正正经经地卡了两天,因为作者经常觉得,自己不是在写小说,而是在写散文╮(╯▽╰)╭就酱吧,作者就这么点水平了,凑合看凑合看。
第213章 杨玄(五) 蜀绣
一夜缠绵,刻骨悱恻。
窗外的梅花开了又谢,春寒料峭中,嫩红的桃蕊悄悄漫上枝头。
自那日互明心意,真正结为道侣之后,二人从未分开过一天。
喻清轮行动不便,每日只是待在峰上,看书、写字、养花,偶尔处理处理宗务,总是不能太长时间专注于一件事,耽搁得久了,就头晕乏力,浑身不适。
几年来他一点一滴的变化,杨玄心里清清楚楚,就像那把陪伴他十几年之久、随他一起登过昆仑山巅、受过万人仰望的灵剑“雪鸿”,自那场变故之后再没了用武之地,不得不敛去锋芒,收入鞘中,初时,还在墙上挂着以供观瞻,后来他嫌睹物伤情看着碍眼,干脆裹了个包袱扔到储物戒里去了。
它就那么静悄悄的,逐渐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元安三年的一个深夜,又逢每日按摩双腿,舒筋活血的时刻。
昏黄的灯光中,喻清轮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上半身青衫白梅,穿戴整齐,下半身不着一缕,只在腰际搭了一条厚厚的浴巾,作遮羞之用。
身畔,杨玄折膝跪在软蒲团上,两手循着既定的经脉和穴位,在他裸露着的、苍白消瘦的小腿上游走,手法十分老练。
这样坦诚相对的相处,他们早已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羞涩。
“师兄,感觉怎么样,会不会稍稍有一点知觉?”
他这个样子,杨玄自然舍不得离得太远,虽不能时时刻刻守在身边,但他也从来不接派中百里之外的事务,每每都是当日走,当日回,平时一有空就去暗香主峰找柳明岸学习行针和按摩之法,久而久之,也算是大半个医修传人。
喻清轮默了须臾,摇头:“好像还是不太行,你按压的力道这么大,我觉得也跟平常没有什么分别。”
“没事,”面对这样的答案,杨玄不以为意,略停了一下,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扬起脸,笑道,“这才按了三年,照掌门真人估计的,怎么也得十年才能见效,师兄,放心吧,一辈子还长着呢,你一定能再站起来的。”
“嗯。”喻清轮淡淡地一点头,神情里看不出喜或悲,自怀中取出一块手帕,俯身沿着他潮湿的鬓发,轻轻擦拭,“钰鹤,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杨玄看着他清和如水的神情,忽然间,心里就止不住地难受。
他明白,那次重伤对师兄打击最大的不是灵根损毁无法修行,而是双腿残废,再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行走。
有那么几次,自己回来得比原定的时间早,一从虹桥上下来,恰好就看到那个平时不温不火,从来都在屋里乖乖等他的人,正独自坐着轮椅,躲在幽姿峰校场旁的树林中,呆呆地望着场上练习剑法术法的弟子们,眼中的艳羡和失落之情,无法言表。
第一回 看到的时候,杨玄没什么别的痛处,就觉得心口好像被人挖了一块,走风漏气的,什么酸楚和悲戚都嗖嗖地往里钻,他甚至不敢回去,站着看了一小会儿,转身逃也似地下山去了,到江城的一小酒馆,坐在角落里,要上二斤烈酒,给自己灌得七荤八素,妈都不识。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小酒馆的老板娘还是满脸喜色,逢人就说,哎呀,原来那些折梅山上修道的神仙们,也不是跟我们想象的那样,绝七情断六欲,不食人间烟火,仙君哭起来明明比谁都凶,拦都拦不住的……嗨,说到底,是人,都是人!
时过境迁,彼时那个没勇气回家的青年,如今一刻都不想离开了。
杨玄笑了笑,握住鬓边为自己拭汗的那只手,温声问:“师兄,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没关系哪里,多远都行。”
“什么?”喻清轮愣了一下。
杨玄道:“师兄,你想去哪里,告诉我,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