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青努力告诉自己这可能是她的谎言,兴许这一世大封已经裂开了正道却浑然不知,但是……大封的牢固程度关系到整个九州天下的命运,若是真出了岔子,天疏宗和万锋剑派绝不会毫无察觉,如迟鸢这样强悍的远古大魔逃出来,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陵寝中的迟鸢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从棺椁中爬出的样子,倒像是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莫非?
叶长青不敢去想其他的可能,抬起腕子,死死盯着那轻微闪动的红线,目色如血——若自己成功登临化神境界,再加上自身冥火灵族的加持,与现下的迟鸢对上倒也不是没有丝毫胜算,可现在……
他咬了咬牙,咽下一口铁锈味的气息。
南君的实力如何他比谁都清楚,绝不是只有元婴境的自己能够撼动的。
温辰危在旦夕,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叶长青探手伸入怀中,摸出一只细腻柔白的小瓷瓶,轻轻拧开,一粒红色的丹药骨碌碌滚到了掌心之上。
沉舟,与天相抗方得生还,若是与己相抗,十死无生。
“……”他五指一攥,紧紧捏住了这颗决定自身命运的小药丸,一刹那,前尘往事如海浪般涌来。
前世元安十一年,相约的三载之期已至,折梅山落雪长阶上,温辰最后一次以正常人的姿态和他相见,一年后,叶长青就收到一封来自万锋剑派的绝交书——师门之恩未偿,兵器不可入库。
书信的笔迹他是认得的,出自温辰之手没错,师门之恩他也知道,指的是当年枫溪城大乱,云衍真人自汹涌的魔族中,救下了那个父母双亡的孩子。
时隔多年,叶长青对自己捏着那封信时的愤怒依旧记忆犹新,二十出头正是万事浑不怕的年纪,他过五关斩六将,一个人冲上了封锁严密的万锋剑派,待轰开了那饮冰洞的封印,已然是伤痕累累:“小辰,你不想修这无情道的对不对?你和我说实话,不用怕,这没有你师尊还是什么其他人逼你,只我们两个,你说一个字就好,点个头也行,我立马带你走,谁拦都没用——”
“哥,我想的。”少年像个没有自我的木偶人,别人提一下他就动一下,“师门救命之恩未报,父母未竟之志须圆,南君现世,人家大乱,我既然有平乱的潜力,如何能够躲在你的羽翼下独善其身?”
“你方才说的那些……是要逼我做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嘀嗒、嘀嗒、嘀嗒。
手臂上的血像细雨线似的不停砸到地上,叶长青浑然不觉:“小辰,云衍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们说好的那些你都不记得了吗?你是个人,你有选择你人生的权力,如果一味地受他们摆布,和被生灵谱蛊惑了的傀儡有什么区别?”
温辰垂下眼去,让视线避开了他浑身的伤:“哥,有个关于烽火令的秘密,师尊不久之前才告诉我的,他说,要想彻底诛灭南君,永绝后患,必须汇集四块烽火令,召出明王子夜藏于其中的神武‘诛邪’,‘诛邪’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驾驭,而是非渡劫境半圣不可。”
叶长青整个人凝住了,他从未想过烽火令中还藏着如此惊世骇俗的密辛,像个傻子似的站了一会儿,嘶哑一笑:“所以,你要按着他的意思待在这里,直到成为半圣了?”
“嗯。”温辰点了点头,轻描淡写。
“那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还有回头之路,待——”实在气力不济,叶长青抱着剑靠到身后的冰墙之上,做了最后的挣扎,“待无情道真正大成之后,世上的一切可就真的……再也与你无关了。”
温辰仔细地琢磨了他的这句话,摇摇头,所有当然地道:“我不知道我需要与什么有关。”
“……”那一刹那,叶长青眼眶湿湿的,心里疼到麻木,特别想问一句“你所说的什么也包括我是吗”,可想了想,也就在一起三年而已,兵人往后诛杀了魔君,是要飞升成仙的,那么漫长的生命中,这点时间又算得了什么?
真是自作多情。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饮冰洞,一出去,对上万锋剑派的诸多道友,中间众星捧月的正是云衍真人。
“叶师侄,该说的,辰儿应该都与你说了,我便不再赘述,今日你打伤我派二十多位弟子,看在折梅万锋两派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不与你——”
“云真人,”叶长青截口打断他,忍过一阵痛,冷冷道,“你还是计较吧,一码归一码,按万锋剑派的门规来,擅自闯入且伤人者应当如何?”
“杖刑三百,剥夺一层修为,关入后山禁地思过一月,当今多事之秋,正是要你出力的时候,剥夺修为与禁闭思过就免了。”云衍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叶师侄,你伤成这样,三百杖刑下去,命都快不在了吧?”
叶长青腕子一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笑着回:“云真人,我闯山就是闯了,这么多人看着,你若是当做没发生,日后该如何约束门人?”
云衍眉峰皱起:“叶长青,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将你怎样吗?”
“晚辈岂敢。”叶长青躬身拘了一礼,正色道,“云真人不必忌讳。”
“好,小子有点骨气,来人,带去善恶堂。”
“是!”“是!”
左右两名万锋高级弟子走上来,将他架住推搡着离去,叶长青踉踉跄跄,身上还在淌血,他淡淡扫着这一群银纹雪衣的剑修老爷,仰天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你们逼着一个十八岁的小孩成仙成圣,自己优哉游哉地躲在后边享福,天下难道是他一个人的?!你们错了,天下是天下人的,平定祸乱的从来不会是一人一剑,那是要用无数鲜血和牺牲堆积而成的!把希望全寄托在他人身上,你们这些懦夫,能成得了什么事?!万锋剑派,天下剑宗,呸,我看连狗屁都不如!”
一石激起千层浪,道旁有人怒骂:“说谁狗屁呢,黄口小儿懂得个什么,休得胡言!”
叶长青懒得理他,直接回头,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扬声道:“云真人,叶某今日再此立誓,若是三年内我擒得了南君迟鸢,你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讲。”
在一片嘲笑他不自量力的浪潮声,他丝毫不惧,一字一句道:“我若成功擒得南君,温辰将从万锋剑派除名,转拜入我折梅门下。”
……
掌心里的药丸灼热如火,像一盏灯烛燃烧着飞蛾,叶长青一仰头将其咽下,待疯狂的灵力开始在体内冲撞后,五指一扣,开启了本命冥火的空间之力。
当初天真,没尝过世道艰难,殊不知既然一人一剑能终结的事情,何必还要搭上那么多无辜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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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圣女冢,一场纳川仪式进行到了中途,迟鸢如痴如醉汲取着黄泉之子的力量,原本血肉外露的身体上,奇迹般地生出了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
忽然,外界像地震一样动荡了起来,紧接着,一声巨响传来——轰!
陵寝巍峨的大门裂开一个大洞,漫天的烟尘中,一个魔侍摇摇晃晃地撞了进来:“魔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有个人不知道从哪闯了进来,一路冲杀,实在太强了我们挡不——啊!!!”
他惨叫一声,自头顶百会穴始一直到脚跟,就那么生生地被劈成了两半,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缓缓向两边倒去。
迟鸢正吸纳在兴头上,被这么一搅和,大怒道:“什么人敢擅闯圣女冢!”
“不才姓叶,上长下青,今年二十有五,师从江城折梅山,碰巧有点天赋,混上了凌寒峰峰主的位置,座下三个徒弟,秦箫、阮凌霜、以及你手中的温辰。”
叶长青一脚踹开那魔侍的尸体,并着手指,抹了一把剑上的残血,扬起脸来,桃花眼明媚如初阳,他唇角一勾,淡淡道:“南君阁下,你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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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