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高寒,入秋还没多久,夜里就飞上了雪,层峦叠嶂,千树万树白梨花,美得不似人间。
叶长青酩酊大醉,身子正熏得火热,出来一触着冷风,立马打了个哆嗦。
温辰拥着他,弹开一道结界,风雪尽数被挡在了外面。
两人相扶相依地走出一段,叶长青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勾起他一缕落在胸前的黑发,卷了卷:“小辰,你欺负我喝了点酒,就开始骗我。”
他凑到温辰耳畔,戏谑似的吐着热气:“偷偷告诉你,你身上的霜雪气很熟悉,我还没到不认识人的地步呢。”
温辰:“……”
见他不答,叶长青也不在意,自顾自道:“诶,还记得小时候我刚捡你回来那会儿么,又弱又小,草木皆兵,住了一晚上,就死活不肯在我这待着,问原因也不说,天天躲着我……”
“当时,我这个纳闷,一个人待在屋里,反复照镜子琢磨,就觉得自己又不穷,又不丑,到底是哪儿招不待见了?别人都挤破了头想拜我为师,你倒好,送上门的不要,害我好一阵伤感。”
“所幸,后来你总算从蚌壳里出来了,性子也越来越乖巧可爱,让人不喜欢都难。”
冷风醒神,舒服得很,叶长青摘下兜帽,继续说:“八年前谁能想到,被众人欺负、弱不禁风的小家伙,现在走到风口浪尖,有了这样的机缘,别人要羡慕死了。”
雪夜无月,黯淡无光,群山隐没在深青色的天幕下,只剩下一片连绵的黑色轮廓。
结界中没有风声,人言语间细微的感情,流露得格外清楚。
“其实,从废了的那天起,我就明白,自己陪不了你多久了,只是不敢说,怕你难过。”
“你的性格我知道,认死理,太偏执,在山上著书的那段时间,我常常会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现在我不担心了,你道途坦荡,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宿,在剑灵的点化下,若真的飞升成仙,自然再好不过。”
听到这,温辰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他侧脸肌肉发紧,像是在隐忍什么,整个人憋着一团冷火,不知要如何释放,良久,无奈地泄去。
温辰轻声说:“师尊,你从来没醉过。”
“嗯?”叶长青懵懂。
温辰什么都没说,搂紧了他,几个腾挪避到一处山崖下,冒着茫茫大雪,目不转睛地描摹。
相识快十年,从未见他这么失态过。
叶长青喜欢酒,但不酗酒,该喝的喝,不该喝的不喝,永远都拿捏得极好,时刻戒备着,不给有心人半点可乘之机。
今夜却不同。
高兴归高兴,可这高兴里,多多少少透着点绝望。
这一点,清醒的人都看出来了,唯独醉酒的,全无意识。
“你看,又不说话了,你老是喜欢这样,有话不说憋着,让人去猜。”
叶长青曲着食指,刮了刮他鼻尖,笑:“别苦着脸,开心点。”
这个动作很亲昵,徒儿小的时候,他经常会做,长大后就少多了。
温辰瞬间破防,往山壁上一靠,手背颓废地盖住了眼睛。
他酝酿了好一会儿,说:“……师尊,我找到救你的办法了。”
“哦?”叶长青微微侧着头,屈手撑住,手肘抵在岩壁上,淡青的袍袖混着雪白的披风,流水一样落下来,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慵懒而魅惑。
他低低一笑:“是什么?”
“是……”
温辰肤色很白,唇色也很浅,差一点,就和四野的雪意融为一体,他平铺直叙地说:“剑灵告诉我,冥火是当年天道下放入冥界的,追溯起来,冥火本源其实在上界,想留住你,除了羽化登仙,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叶长青“唔”了一声,像是明白了,又没完全明白,似懂非懂地点头:“飞升是好事啊。”
“……”
温辰既感到无力,又感到庆幸,幸好,他什么都听不懂,听了也什么都不记得,否则这些话……自己哪里有勇气说出口。
他借着眼前的一片黑暗,缓缓道:“师尊,你曾经说过,不受非人磨练,不造救世功德,光靠仙人点化,成不了仙。”
“剑灵给了我一个月时间考虑,要么,入千古剑陵面壁百年,飞升入上界;要么,继续留在人间,也许三五载后,就看着你灰飞烟灭。”
“百年,我不怕苦,不怕寂寞,只是——”
温辰哽咽了一下,一条细细的水线从眼角滑落:“百年那么久,寻常人一辈子都过去了,你……你还能等到我回来吗?”
原以为,有了办法总比没有强,谁知,这办法又刁钻得离谱。
整整两世,他一直在追逐,拼了命地追逐,可到头还是一场空。
造化弄人。
“嘶。”身旁,叶长青又看不下去了,给他擦了擦泪,佯装嫌弃,“怕我等不起啊?小孩子家家的,想要就要,哭什么哭。”
温辰听着了,咬牙硬忍住难过。
叶长青笑了笑:“何必百年,现在不好吗?”
温辰愣住,下一刻,浸满酒香的唇就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