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灵馆校场上,百十来个小弟子正练得热火朝天,到处都是爆炸的水灵火灵雷灵,五光十色,炫人耳目,校场旁边的空地上,一个青衣淡雅的年轻男子倚着墙,手中转着一把玄铁折扇,正微低着头,笑吟吟地和身畔小弟子说着话。
那人生得非常好看,是在人群中瞧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那种,眼含桃花,风流蕴藉,尤其是举手投足间的自信和爽朗,如若天成,无论增多或是减少一分,都不比现在的自然。
来折梅山半年,温辰当然认得他,知道那是不久前刚刚结束的昆仑山论剑大会魁首,凌寒峰长老叶长青。
少年天才,灿若晨星。
隔着中间大片的五彩灵光,温辰站在校场另一角,艳羡地盯着那人看了许久许久,心里有种陌生的感情怦然而动,不知该怎么形容,就觉得好像……
一见如故。
刹那心底蹦出来的这个念头,着实给他惊了一跳,压了压砰砰作响的心跳,他自嘲地一哂:温辰啊温辰,你真是想飞想疯了,都忘了自己什么样了吗?你是个废物,就是再努力一百年,也配不上叶长老那般的青年才俊。
他给自己这么说着,可忍耐不住,又往对方身侧注目。
果然,是这一届潜龙院弟子中灵根天赋上上乘的欧阳川,二人你来我往,相谈甚欢,不知说些什么。
……大概是半年后入门测试大会上,收徒之类的事宜吧。
温辰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这机缘与己无关,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接着去练那最初级的“落雷咒”去了。
他从来不妄想奇迹的发生,但麻烦却是接踵而至。
那天,正是元安八年正月二十三,温辰照例在校场上练功,欧阳川的两个小弟贱嗖嗖地跑上来挑衅,不打得他跪地求饶不罢休,他遭了偷袭打不过,没法子,只好硬撑着风骨,宁死不屈。
然而,想象中的痛并没有降临,孟岳惨叫一声,被一把推到旁边。
温辰虽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帮他,但伤痛实在难熬,双腿一软,不争气地被人捞入了怀中。
他受排挤多时,已不习惯这样的近距离接触,身子微微颤抖,自觉羞愧难当。
一尺外,那双桃花眼漂亮归漂亮,却没有多少善意在其中,反而满是狐疑和猜忌,盯着他,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怎么搞得,连他们都打不过?”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上了接上了,前世今生的轮回彻底接上了,撒花!
第299章 梦蝶(十四)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所有的前尘往事,在这一刻拨开迷雾,水落石出,叶长青愣愣地跪在地上,手无意识地向前探着,河水清凉,柔滑地流过指尖,他看着水波荡漾中自己的脸,忽然一仰头,对叶岚道:“义父,后来为小辰打开灵根封印的方法,也是你托师兄告诉我的吧?”
“差不多吧。”后者淡淡地应了,面上没有一丝得色,仿佛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在他看来不足挂齿,“黄泉之子的血脉,对你而言是与生俱来,不可逆转的,但在梦蝶中经过一次交换,已经没有那么牢固了,兼之温辰本身根骨卓绝,千万人中难出一个,那件东西对于他来讲,比你要轻松多了。”
直到此时,叶长青依然觉得换命一事简直剑走偏锋,不可思议,他撑着膝头站起来:“义父,你既然知道这一点,那当时为什么还答应了小辰取他性命?”
叶岚笑笑,语焉不详道:“路么,都是靠人走出来的,哪有一上来就是康庄大道的……”
“?”叶长青一愣,立马嗅出了其中不好的信息,追着问,“义父,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您一开始并不知情,只是后来经过摸索发现了办法?哎您等等我,走这么快做什么!”
叶岚没搭理他,径自沿着河川往前走去,摆着手敷衍:“小事一桩,没什么好提的,小辰的魔性现在不是已经洗净了么?洗净就好了。”
“义父!”叶长青大步追上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定定地望着那双温柔眼,端正了颜色,“义父,您和我说实话,您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自己不好的事?就像,就像在北境雪原超度地缚灵那样……”
“……”叶岚无言,但却已经被他的沉默出卖了。
叶长青心里一痛:“义父,我是来摧毁梦蝶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了,您再不说,我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永远都怀着愧疚,永远不能安生!”
“……好吧。”
叶岚给他逼得没办法,叹了口气,挑重点简单一叙:“我知道,温辰身上的魔性来源于黄泉海,与他本身的根骨两相抗衡,我想想自己虽然不才,但在修道一途上的天赋与他相差其实不多,也许可以试试——”
话未听完,叶长青的双眼就已红透了,他狠狠地、倔强地咬住了唇,强忍着才没再在义父面前掉下泪来,低头缓了良久,方勉强笑道:“义父,您不会真的傻到,去以身试法了吗?”
叶岚抚了抚他肩膀,温然道:“长青,从小义父都没能照顾好你,对你应有的尽到责任,其实,我心里一直愧疚得很,想要好好弥补,但我也明白,自己命不久矣,能为你做点什么的机会不多,不若就趁着这次,替你留住你最喜爱的那个少年,也算圆了你们前世未了的心愿。”
“看到你们好好地在一起,义父真的很开心。”
对面,叶岚浅笑着望过来,丹凤眼顾盼生辉,分外明媚,与他平日里的默默无闻判若两人。
看着他,叶长青忽然就有种极强烈的感觉,觉得自己现在所面对的并非是一身风尘的散修叶二,而是千年之前,那个从云霓之巅走下的凌寒剑圣,教人一眼足矣误终生。
“扑通!”他双膝一折,重重地跪了下来。
叶岚惊得睁大了眼:“长青,你这是做什么?”他俯身扶着,“快起来!”
叶长青挣了挣,不从,抬头仰望着他,眸中满是崇敬:“义父,或许我唤您一声师尊也是应该的,过去很多年,您教我为人处世,剑法咒决,可一直到如今,长青都还没给您行过一次正经的拜师礼。”
见他下跪竟是为了拜师,叶岚不由松快些许,也不再阻拦,直起腰,微笑道:“也好。”
叶长青得了首肯,立刻收敛颜色,以道门极其端正的跪姿,极缓极沉地行了三叩首大礼——
咚,咚,咚。
额头磕在河畔松软的土地上,声音沉闷,仿佛一道穿透了整个尘世的咒印,将这一瞬牢牢铭刻。
他知道,儿时梦境中,那个青衣曳地,站在梅树下低头拭剑的清绝身影,已经抬起眸来,微笑地看着自己。
梦中永远都追不上的影子,终于清晰了。
三叩礼成,尘埃落定。
“好,我收下你了,快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