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民国二十四年十月初六,也是1935年的11月1日,一个在历史上注定不平凡的日子。
但是此时街上如常生活的人们还对此浑然不觉,没有人能够想到,几个小时以后的南京城会陷入怎样的混乱与恐怖。
严微是在上午十点钟时发现异常的。本来她与许幼怡正在做临行前的最后准备,但窗外的街上突然传来了车辆急行和人多嘈杂的声音。严微向窗外看出去,看到街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很多警察和军人,整条街已有戒严的趋势。
严微起先没有告诉许幼怡,而是一个人悄悄出门,不动声色地绕过那些军警,走到卖报的小胖子面前,低声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小胖子一向为人机灵消息灵通,这次也不例外。他机警瞅了瞅旁边的人,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会场那边出事了——有人在合照的时候枪击了汪院长。”
他说的自然就是时任南京政府行政院长的汪精卫。严微神色一凛,立刻想起了许幼怡运送的货物——给孙记者的西班牙手|枪。她又问道:“是谁干的?”
小胖子挠了挠头,说:“我也不确定,但听说好像是个混进去的记者。”
这下严微全都明白了。当时这货物在金老大那里暴露出来,严微已经隐隐猜到了许幼怡参与的是什么样的任务——她对这样的任务可太有经验了。现在还有一件事情必须确认,于是她又问:“那刺客呢?死了,还是抓了?”
小胖子说:“我听他们在传,说那个记者被枪打中,但还没死,马上就送到医院去了。”
“怎么知道他是记者的?”严微继续追问。
小胖子回答:“他身上有记者证,属于哪个报社都写着呢,好像是那个什么,晨光通讯社?”
严微心中暗叫一声“糟糕”,便也顾不上小胖,转头就往家里赶。
尽管许幼怡并没有直接参与刺杀,但凶器是她提供的,这一点只要稍微一查就查出来了。目前的麻烦在于,晨光通讯社已经暴露在敌人面前,虽然许幼怡并非报社的正式员工,但要查出来她参与了行动只是时间问题。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南京,能多快就多快,能多远就多远。
严微赶回家中的时候,许幼怡也已察觉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严微。
“孙记者已经行动了,他刺杀了汪精卫。”严微一边说,一边迅速地将最后一点物品收拾起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他们已经知道晨光通讯社了,早晚都会追查到你。”
“那孙记者怎么样了?”许幼怡一脸担心追问道。
“他受伤被捕,肯定是没救了。”严微干脆利落地回答,不带一丝感情,“现在只希望他死之前硬气一点,别太快把你们都给招了。”话说到这时,她已经提起两个箱子,那架势是要马上就走。
但是许幼怡却没有动,她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准备离开的样子,面色严肃,似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愣着干什么?”严微着急道,“再不快走就可能来不及了。”
许幼怡平静地看着她:“还不能走。”
严微不解:“为什么?”
“如果按照你说的,晨光通讯社已经暴露,那么老陈、老张、老贺还有胡先生他们都有可能被抓。我们必须通知他们赶紧撤离。”许幼怡的表情很严肃,也很认真。
“不行,这也太危险了。”严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许幼怡苦笑,“就算孙记者什么也不说,晨光通讯社的正式员工名单就挂在报社的墙上,按图索骥,马上就把人全部抓到了。”
“但是你又不在正式员工名单里,不是吗?”严微问出口以后,她立刻就意识到,这句话其实问了也白问。
如果她许幼怡是一个只关心自己安危的人,那她也就不是许幼怡了。
果然,许幼怡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严微,然后后者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好吧,听你的。”严微只得无奈地说,“但我们动作必须要快,最好还能赶上今夜之前的最后一班火车。”
许幼怡笑了,弯弯的眼睛露出一丝猫咪般的狡黠:“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支持我的。”
二人当即稍作商量,认定以国民党军警的办事效率,正式开始追查至少也是第二天的事——总有些什么成立班子、指定负责人、申请搜查令逮捕令之类的繁冗手续,而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大概也不会立刻就抓报社的人。于是眼前便可打一个时间差。
她们先赶到晨光通讯社,发现那里已经被军警占领,但社中空空,各种文件物品似乎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想来是昨夜刺杀之前,老张老贺他们就已经有所动作了。如此看来,这两个人必定也已经对今日的计划有所准备,说不定此刻已经在外逃的路上了。许幼怡暗自松了一口气。
二人假装在路边谈笑的闺蜜,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做出第一次来到这个地点对一切都很惊异的假象。似乎没有任何人怀疑,一切如常。有一些警察正在从报社的房间里搬出来仅剩的一些物品,大概是要用作证物。许幼怡突然眼尖地发现,在一个满是烧过的文件灰烬的铜盆里,有一截信封尚未烧完,可能是做这件事的人走得匆忙,但要命的是,那信封上写了一个收件人的名字:华克之。
许幼怡想了半天,也不记得报社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只得先把这事暗暗记在心底。
她们看晨光通讯社这边无事,便决定去知道住址的同事家里。老张和老贺已经不在家中,据邻居的说法,二人分别带着家人回到老家去了。于是许幼怡稍微放了心。但小陆还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看到许幼怡的到来,他似乎也并不惊奇,只不住地说:“你快走吧,快走吧。”许幼怡也不好再问,便同严微一起离开,心想小陆这人毕竟出身名门根基深厚,也许这件事情不会影响他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