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帝仍旧半懂不懂,半晌沉声道:“她不愿走,我就待在她身边,赔罪认错,直到她原谅。”
……罢了,这也算是个笨办法。太后叹了口气,“在这之前,你得先保住身下那把椅子才是,不然你若败了,康王那些人会放过你?”
这个问题绥帝根本没理睬,起身的瞬间又问:“姨母,这样她是否会原谅我?”
太后:“……可能会罢,只要你心诚,大不了拿出你当初修道的架势,把南音当成需要供奉的道祖,一天三顿地跪拜。”
越说,她越迟疑,感觉不该是这么回事。
绥帝却奉为圭臬,颔首大步而去。
离开长安城的第三个月,南音发现了一件不知幸或不幸的事。
她有孕了。
月事迟迟不至时,她只当自己体弱,再加上整日心惊胆战所致。直到两个多月时,她因一道清蒸鲈鱼而呕吐不止,那对母女当中的母亲,小心翼翼提出了这个猜想。
村庄附近有大夫,请来一诊,果然是喜脉。
沉思三日,南音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她不会因宝宝的父亲而喜爱或厌恶他/她,只是她自己已做好一人度过余生的准备,这时候宝宝的到来,倒像是上苍赐予她的陪伴。
这件事不可能瞒着温子望,她修了第一封信给他,在一个月后,不仅收到回信,还意外地见到了温子望本人。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温和,没有任何异样,只是道:“本来这一年内都不联系最好,但你如今既有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你孤零零一人放在这儿。我已经和家中说出外做生意,一年后再归家,在你生下宝宝之前,我都会陪你。”
南音没有再说太多感谢之言,表兄对她的好已不可数,她只能等待有机会的时候报答。
如此日复一日,肚子慢慢大起来。
望山是个偏僻的小村庄,外界多少风雨都惊扰不到这里,无论是风平浪静还是战火纷飞,南音不刻意去打听,都不会知道外面的消息。
绥帝御驾亲征,将起义的地方一个个压下去。每到一处,他都会张贴皇榜,道他有一心爱之物,不慎遗失,若有奉还者,当赏金封爵。
皇榜引得百姓议论纷纷,但无人去揭,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天子所言的心爱之物是何物。
偶尔外出的温子望自然也知道这条皇榜,更清楚其中的含义,但他每每回到庄子,都不曾对南音提起。
日月如梭,南音几经艰险诞下的小宝宝转眼就满了八月,正是满地乱爬的时候。
她为女儿取小名阿慈,希望宝宝有一颗平
和仁慈的心。
温子望很喜欢这个小外甥女,本来打算南音诞下孩子后两月来一次,因阿慈太过可爱,都变成了每月必来。有时候还会特意到附近做生意,然后顺道来看看她们母女。
天气晴好,南音坐在廊下为阿慈缝制小衣裳。
她的眼疾已经大好了,被温子望请来的大夫调理过,虽然无法恢复常人的好视力,但白翳已散,看一些近处的东西也能十分细致。
院子里有一块被围住,铺上厚厚的绒毯以及各式玩具,阿慈正在里面横冲直撞地爬。
小小年纪的她很霸道,看上甚么就啊一声,一定要放在身边。因此,她的小小天地中,东西越来越多。
估摸她差不多饿了,南音调了碗米糊去,饭还没喂,先被凑过来的女儿糊了一脸口水。
她被亲得痒痒,不住发出笑声,捏捏阿慈的脸蛋,“阿娘又不能吃,怎么这么喜欢亲呀?”
对上这双水汪汪的眼睛,她说话都忍不住要柔和几分,心情也无比明朗。
阿慈歪歪脑袋,又啵一声,对自家阿娘怎么亲都亲不够。
温子望站在院门口,默默望了许久,心中亦柔软无比。
他很喜欢看表妹和阿慈相处的情形,简单纯粹,如果能一辈子如此,也未尝不可。
温子望很确定自己对表妹南音没有男女之情,除却兄长对妹妹的保护欲,剩下的,便是怜惜之情。但说实话,他也不曾喜欢上别的女子,如果表妹注定一辈子只带着阿慈,那他也愿意如此陪着她们母女。
虽然……以目前来看,这个想法怕是很难实现。
想到最近听到的风声,温子望双眸眯了眯。
“阿兄?”南音已发现他了,对他招手,“你快来抱抱阿慈罢,她越发重了,我都要抱不动。”
温子望含笑走去,“你总对她不忍,自然是自己受累。”
轻松接过玉雪可爱的小阿慈,温子望顺势拿走米糊,自动喂起人来。
南音小皱眉头,轻声道:“阿兄最没资格这样说我,但凡阿慈看上甚么,哪样不是你纵容她拿到的?她这样霸道,就是你这个舅舅宠出的。”
温子望自知理亏,摸了摸鼻,不敢争辩,一心逗弄小外甥女去了。
柔和的春风拂过这座绿意盎然的小院,风中携着花香、草香以及山林中烂漫的自然气息,令三人都惬意无比。
“南音。”温子望忽然出声,没有特意看她,“那边,恐怕要找到了。”
南音身形微僵,很快恢复自然,舒出一口气。
刚出宫时焦灼不安甚至偏执的心情,经过这近两年的调养,已经好了许多。
“我还是之前的话,阿兄不必为我们硬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有这么一天的。你能为我们争取这两年,我已经心满意足。”
她的话语其实还是悲观的。
温子望不想见她这样失落,沉思数顷,还是道:“不一定,我感觉那位陛下……应当变了许多。”
他把绥帝发布的皇榜,和平复起义后推行的种种明策道出。
“你从前对我说,陛下隐有暴君之相,在你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也的确如此。不过,人并非一成不变,这两年都未曾听说陛下立后选妃之事,足可见他对你的确情谊不浅。政事上又如此清明,倘若他真的找到这儿,我看你未必不可以和他好好谈一谈,把你的想法和盘托出。”
南音抿唇,“再说罢。”
她还是尽量避免提到绥帝,因为一说到那个称呼,曾经的记忆就忍不住浮现在脑海。
他的身影、话语,他炙热的气息和目光,在无数个深夜盘旋不去。
温子望颔首,“我只是建议,听与不听,全在你,不必勉强
。”
他今天只是做生意顺道来一趟,没法久留,陪阿慈玩了会儿,用一顿午饭,就又离开了。
南音亲送他到路口,遥望温子望骑马远去的身影,缓缓回屋。
这一夜,她辗转反复,难得没睡着,凌晨天边曦光微露时,就起了身。
阿慈仍在摇篮中安睡,南音轻步走到院中,想给自己泡一壶茶喝,却在此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哑仆和那对母女仍未醒,南音想了想,走到门边问道:“是哪位?”
久久的沉默。
在她以为是附近哪个小孩儿恶作剧,准备离开之时,一门之隔的地方传来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声,“南音,是我。”
没有大张旗鼓,没有官兵清道,他们重逢在微风和煦的清晨,悄无声息,安静至极。
南音愣在那儿,不知不觉,手拉开门闩。
缓缓出现在眼前的,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