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2 / 2)

叶白汀:“杀人碎尸如此残忍,我猜,你心中隐匿尸源的想法大于一切,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孟南星已经死了,是么?可下手这么狠,你也不是没有情绪,你在责他不乖,对么?从来都是你站在高位上,对别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有你有说不的权利,只有你能腻了别人,不能别人不听你的话,这是你对他的惩罚,是么?”

“如若这些还不够,申百户已经找到了那群野狗,管修竹养的大黄也找到了,方才进院子的时候,你应该看到了,那狗瘦骨嶙峋,别人经过时都没有理,独独对着你叫,你的行凶过程……是不是被它看到了?狗恋旧主,管修竹已逝,他的狗失去了主人,需得自己在外边跟野狗抢饭吃,孤独的时候,受欺负的时候,一定会时不时回去,试图靠一靠,找一找,也许主人只是在和它玩捉迷藏……但它看到了你杀人,记住了你的味道。”

“万大人若仍嫌不够,我们有个目击证人,”叶白汀转向厅堂下方,不起眼处站着的人,“林彬,你都看到了,是么?那日你刚好经过……哦,对了,不仅那日你刚好经过,连去年七夕,管修竹从神秘人那里买到的‘假死药’,也是你给的,是么?这件事事关重大,万大人不放心假手他人,就安排了你易装过去……”

万承运脸上终于出现了惊讶表情,好像在问,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叶白汀嗤了一声:“林彬,也是你送给赵兴德的礼物吧?相比于其他人,林彬更好拿捏,因为他连科举出身都没有,家世更是谈不上,才华不丰,本事不显,前程如何一眼就看得到头,若不靠着你,他连户部档房都进不了,想过好日子,怎能不听你的话?”

林彬悄悄看了一眼仇疑青,指尖情不自禁的颤抖。

他的确知道一些事……想进户部,第一个伺候的人就是万承运,他不觉得有多不光彩,官场上不光彩的事多了,他不在乎,他只想过好日子,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也没那么多才华,好在长了一张不错的脸,又够乖,上官让他办事时不用说的很明白,他从来都什么都不问,所以上官才更放心,当然,特别重大的事也不会交给他,他没那个资格。

这次的案子……他也没太多想法,就是感觉上头都腻了他,连赵兴德都觉得他的伺候越来越没劲,他总感觉这样下去不行,得换个地方,还得是这两个人管不着的个好地方,换个好恩主,他看上了仇疑青,他没什么本事,‘以色谋权’的交易技巧倒掌握了不少,只要仇疑青露出一点意思或破绽,他就有信心能缠上,可惜示意了几次,对方就是不懂,想要再接再厉的时候……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说,可仇疑青的手段,让他明白了什么叫一力降十会。

想换东西?想玩美人计?不可以,这是不好的心思,本使便教教你,不跟你交易,你照样也得把事情说出来……

林彬瞬间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不是官和民那么简单,还有智商的碾压,他现在很害怕,也知道招了,可能没什么好日子过,没准还会被万家人寻衅报复,可他没办法,他怕仇疑青,还是得招。

“是……”

林彬磨蹭半天,咬了唇:“腊月二十二……我看到了,我正好经过管修竹的私宅门前,我认识那个房子,知道户部曾在那里聚宴,见门虚掩着,有点好奇,还往里走了一遍,就看到……万大人拖着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孟南星去了一个房间,之后就是用斧头剁砍的声音……我怕的不行,只好退出来了,跑到巷子角时,看到了一条黄狗,可能就是你们说的,管修竹养的狗……”

他说完,凄凄哀哀的看着万承运:“大人您不要怪我,您最是知道我的,我胆子小,什么事都不敢犯,指挥使他太凶了,所以……”

万承运撩了下眼皮:“你是什么东西,本官自然知道,不必废话。”

“如此,便只有赵兴德了。”

叶白汀道:“你杀管修竹,是想结束库银贪污案,让事情过去,结果如你所愿,刑部确定管修竹‘畏罪自杀’,大理寺核实无误,事情过去了,你很满意;孟南星不乖,不愿服侍你,还起了二心,你便也杀了他,碎尸丢弃,也是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再生波澜,让这件事彻彻底底的过去,果然无人问起,你很满意;赵兴德就更是了,突然旧案重提,锦衣卫彻查贪污案及管修竹的死,掩埋的一切被一点点挖起,指挥使为人如何,你最知道,不查出结果誓不罢休,于是你又想,不能让自己陷入危机,前头已经死了两个人,过程无可改变,如果把这些事都转移走,安在赵兴德身上,岂不又是一个完美闭环?”

“尽管有些心痛,扶植培养一个心腹不容易,你还是做了决定,你示意赵兴德,出来把这个锅扛了,其它的不必担心,自有人料理好,否则——他的下场,可就不是自杀那么简单的事了。”

“赵兴德一路走到现在的位置,全靠你提携,他最知你为人,也知你在局势不利之时,能干出什么事,尽管不愿,尽管害怕,他还是自杀了。伯仁非你所杀,却因你而死,你不觉得得为这件事负责么?”

叶白汀眉宇间尽是冷厉之色:“我所知道的职场,是生机勃勃,给予每个人展示舞台的地方,你可以奋斗,可以拼搏,可以用青春和努力换来梦想和成就,可以让生命不虚度,可以让时光不辜负,可以让自己的光照亮别人的路,温暖别人的人生,也有不尽如意之处,‘水至清则无鱼’,人皆有私心,偶尔会想占一点小便宜,可万大人你不一样,凭一己之力,十数年经营,硬生生把户部官署改造成了自己的游戏场,你在这里狩猎,在这里掌控威压,在这里逼着所有人堕落,还责别人太正直,太单纯,太理想化,要给他们点教训,你放大了内心所有黑暗面,随心所欲的成为了一个魔鬼,致使户部风气越来越歪,上行下效,如同一个小小的炼狱场,你还不承认么!”

第120章 你竟敢杖刑朝廷命官

‘啪’的一声,烛盏爆出一个灯花,烛火随风摇曳,像拂动人心的冷弦。

万承运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平静。他在犹豫,或许在挣扎,要不要说,说多少,此后还有没有退路,退路在何处……

叶白汀拿出钱氏提供的证据:“赵兴德家突然多出的银票地契,为其子搜罗的古籍孤本,赵兴德前几年以公谋私,和蒋宜青,孟南星,林彬私下狎昵的时间,地点,人证,最初玩乐的宅子户主,正是你万承运的名字……”

一样接一样,他拿出了厚厚的一叠。

“你还要强辩你没有促成赵兴德的‘齐人之福’,没有教他各种类型的‘以公谋私’,日前没有以此要胁,逼他自杀?但有所为,必留痕迹,万大人,纸是包不住火的。 ”

万承运眯了眼:“听你语气,好像一早就怀疑本官了,为什么非得是本官,不能是别人?本官身为户部尚书,位高权重,就不能是下面人瞧出端倪,替本官排忧解难?你也知道,他们都很乖的。”

现场当即有人色变。

沉寂片刻后,蒋宜青白着脸站出来:“我……”

“在这就别表演这一套了,”叶白汀冷笑一声,“再多站一个人出来,也不过是背锅而已,真当北镇抚司查不出?不过不用劳烦指挥使清查,此刻我便告诉你为什么!”

他往前一步,直直盯着万承运的眼睛:“资质非出类拔萃,出身眼界亦有限,赵兴德有野心,野心却也有限,不似万大人那般‘深谋远虑’,也不觉得自己能控制得住所有事,就算管修竹的死是必须的,他大概率会采取的方法会是先劝说管修竹自戕,许以利害,无果,再找别人动手,而非自己干,他只是贪财,好色,对仕途有极大的渴望,没必要亲手杀人。对孟南星也是,赵兴德如若不知道杀管修竹的是你,不知七夕夜的整个计划,就不会认为孟南星对你有害,没有必要的杀机,若知杀管修竹的是你,孟南星真生了它意,也会先报告你,问你示下,或者你先知道了,必会安排他,他心思没那么敏感细腻,没接到命令,就是一切顺利……为何要动手?”

“李光济更没有这个胆子,案上公务都快把他埋了,辛辛苦苦亲手做完的事,回过头就成了别人的功绩,他吭都不敢吭一声,何况他还喜欢孟南星?他看起来努力上进,被委以重任,实则早早被排除在权力范围之外,所有机密一概不知,管修竹是不是要死,为什么要死,要怎么死,孟南星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全都不知道,知道的,大概只有自己的爱而不得,还有库银进进出出的‘损耗’,被勒令封口后,分到自己手上少的可怜的那一笔钱,其它的,乏善可陈。”

“蒋宜青看得更开,他看懂了你的眼色,愿意委身于你,利用你暗示的‘潜规则’上位,也在保护这份‘潜规则’,因为只有这份规则的存在,才能助他走得更远,升的更快,过得更舒服,甚至在自己被你腻了的时候,各种提防警惕其它用这样方式上位的同僚,孟南星是,管修竹也是,都是竞争对象,是他看不顺眼的人,但他没必要杀人。他只是以色置权,换来好日子和升迁的机会,以及分到手的,价值不菲的钱,哪日倒霉事发,顶多是坐几日牢,熬出去又是一条好汉,可杀人不一样,杀了人,可是要偿命的,他没必要把自己赔进去。其次,看不惯竞争对手,有了危机感,以他的心眼,绝不会是把孟南星和管修竹弄走杀了,因为‘潜规则’不可改变,那是万大人你的兴致,少了他们,也会有别人来填补这个空缺,竞争者随时都有,与其杀了,还不如想办法,按照你的喜好,在外面物色更新的人进来……”

“林彬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档房文书,七夕那也根本不在官署,锦衣卫已经查实,他的时间线没有问题,他和蒋宜青一样,是‘规则’里的竞争对手,利益方向却不相同,他连科举都考不过,便也不能要求拿到的好处和别人一样,他知道自己站在哪个位置,可以谋到哪些东西。你是上官,能带给他们好处,他们捧着你,哄着你,却未必肯为你拼命,维系你们之间的东西只有利益,不存在感情,当你位置不稳,不能带给他们这些利益的时候,你竟然认为他们会站出来,为你赴死?”

“你的户部,赵兴德变成了你的心腹,指哪打哪,什么脏事都干;李光济成了兢兢业业的工蚁,重重手段压迫之下,不敢怨言;蒋宜青从还不错的‘狎昵’对象,变成了这方面的知心人,甚至老鸨子,你腻了他没关系,看上了谁,他可以帮忙拉纤劝说,想教训谁,他更可以煽风点火或吓或推……所有人的风格,行事,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你不同,简单的‘小游戏’,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吧?”

叶白汀眸底湛亮,锐利到令人生寒:“是不是有些时候,你觉得底下人都太乖了,没意思?是不是偶尔哪个时刻,你很想让别人看看你真实的模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厉害之处,别人所见不过一二,你想玩些更刺激的游戏,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

“万承运,今番证据列堂,见证者数,但有质疑,尽可出言反驳,我可尽数答你!”

可万承运已经说不出话了,不知道该反驳哪一条,证据,口供,杀机……好像不管质疑什么,对方都有答案。

他不说,叶白汀就继续了:“你知道的,万大人,本次案情,除了人命还有赃款,还是那句话,纸里包不住火,若你忍住了,没出手,找不到赃款,我们还得努力一段时间,你逼杀赵兴德的神来之笔,又是允赵家以好处,又是让他遗书自陈,还点出了赃款位置,数量,这个头一拎,锦衣卫不正好方便追了?好教大人知道一个好消息,你藏的那些银子,我们指挥使已经又挖出来一笔,数量是你让赵兴德遗书交待的四倍之多,其它的,锦衣卫仍在追查之中,这些银子,除了去年夏水患赈灾款,冬赈雪灾款,还有以前的……没错吧?”

“锦衣卫奉皇命办案,各种流程万大人都懂,如今案情明晰,事实俱现,再藏着掖着,不过是浪费时间,万大人不如都交代了,还能省心省事。”

万承运仍然没说话。

叶白汀便转向了邓华奇:“看戏到现在,邓大人是不是该有点表示了?”

气氛正严肃紧绷的时候,突然被点到名,邓华奇手里的茶盏都捧不住了,赶紧放下。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万承运不会管你,赵兴德管不了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也知道他们私底下那些肮脏交易,银子转来转去,总需要不同的上官签章,哪怕你只是挂个名,也少不了你那一份,人么……”

叶白汀眼梢眯了眯:“那日我同申百户去往户部官署,邓大人也在,看向蒋宜青,甚至林彬的眼神很有些不同寻常,你是不是也眼馋,想分一杯羹?可你知道,你现在在户部地位超然,背后靠着的是你的家世,亲族,你若没把住,沾了万承运的人,就是直愣愣往他挖的坑里跳,之后就要他绑在一条船上,风雨并济,你不愿意,觉得太冒险,不值得,才没有做,是么?”

邓华奇看着面前眼睛明亮,侃侃而谈的少年,牙根有些疼,这么漂亮可爱,气质不俗的人,怎么心思如此缜密,目光如此犀利?

叶白汀:“如今事实明晰,机会可不多了,这库银外放,万承运和赵兴德的各种操作,往来信件签署,哪一样都离不开户部的人,锦衣卫已经查到了一些,肯定不是全部,邓大人就不想立个功,说些东西出来?等万大人什么都招了,可就没你的时间了,之后等着的,就都是罚责了。”

邓华奇眸底快速转了两圈,笑了:“瞧这话说的,你也知道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官署那些公务,说实在的,我都不懂,他们拿公文来让我签章,说是正常流程,我便信了,哪知道他们要做坏事,他们要给我走礼,送好处,说句不要脸的话,这在我家很常见,我家门房上每天都断不了礼单,我还以为他们是想和我交朋友,礼尚往来,谁知道是你说的那些……赃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