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一看,居然是那日他在阵眼上割自己用的那把刀。
“我对不住周大哥,这次是来给周大哥道歉的,”他声音低低,却满含着愧疚,“周大哥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周晏被他一席话说的错愕。怎么现在的小孩儿,动不动就要自残。
他伸手接过了刀,但却没像隗朗话中的意思拿来“处置”他,而是手一翻,将背在了身后,开口的声音中含了些笑意:“你们岛主可是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了,你呢,你又是为什么答应做这些事。”
隗朗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池楹的院子。
周晏弯了弯眼,看着他的动作,从喉咙间吐出一个嗯字,意思是你不信大可进去问问。
少年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终于信了他说的话,他突然变得局促了起来,说出来的话声如蚊呐:“我就是想让阿奶回来......”
他说到最后,带着周晏去了自己家。
和上一次给药时让他站在门外不同,周晏跟着他穿过低低矮矮的门檐,看到屋里的情况后,不由得愣在了原处。
隗朗家的屋子并不大,但和其他人家屋中央供奉着神佛不同,隗朗家的屋子正中央,却是停着一口棺材。
那棺材没有阖上,而是敞亮打开着的,隗朗带着他走到棺材旁边,周晏微微一低头,就看到棺材里面静静躺着一个老人。
她已经很老了,头发全白了,薄薄一层皮覆在枯瘦的骨头上,每根骨头相连间的棱角都凸出的一清二楚,有的地方骨头撑着皮,看着都让人害怕它把皮给刺破掉。
一看便知这老人已经死去多日了,只不过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保存了下来,到现在尸体还没有腐烂。
即便尸体被人细心精致地护养着,可到底阻挡不住满身的尸斑。
她穿着干净精致的衣裳,只剩骨头连着皮的腕间带着雕琢华美的银镯子,白发一丝丝被梳的妥帖。
而棺材其他地方,则被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珊瑚花。
底下的一层已经枯萎了,而更上面的一层,却是刚被摘下来,开得艳艳的红珊瑚花。
她被红珊瑚花拥簇着,而被放到她胸前的那一朵,周晏认得,是那天夜里他带着隗朗去摘的那一朵。
是这个季节中,整个悬崖峭壁上,开得最好看的一朵。
自进了屋子后隗朗什么话都没说,可是当周晏看到躺在棺材中的那个老人时,都已经明白了。
你能付出多大代价,去唤醒已经离去的人。
从几个月前池楹出现在灵州同光宗那个镇子下开始,瀛洲岛便已经计算好了他们要付出的代价。
引他来,祭祀节布阵,杀了他取神骨。
一环扣一环,整个岛的孤独一掷,换来几分不可能实现的缥缈希望。
棺材横着放在屋中,周晏和隗朗站在一侧,另一侧传来几声声响,一个满头白发的头颅伸了出来。
是隗爷爷。
几日不见,他看上去恍若苍老了数十年的光阴,一头白发已经和棺材中的隗奶奶如出一辙,皱纹沟壑一般蜿蜒在他脸上。
再没那日撑船时候的精神抖擞,他抬头看了一眼周晏,就佝偻着身子去握巫奶奶的手,声音苍老而疲顿:“对不起啊小伙子。”
他同样布满皱纹的手腕间,晃晃悠悠地缠着两圈贝壳项链。
阴暗屋子中处处充满了一种老人的味道,岁月似乎都在这里老去,唯有从闪着瑰丽光芒的贝壳项链上,依稀能窥见些生死相隔之前的豆蔻岁月。
隗朗立在棺材旁,深深垂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一滴一滴地砸到地上。
周晏什么都没说,他从储物戒中拿出那夜他摘的那朵红珊瑚花,储物戒中无光阴流转,红珊瑚花丝毫没有一点要枯萎的迹象,周晏弯下腰,将红珊瑚花放到了棺材中。
他转身出了屋子。
隗朗跟在他身后,一直将他送到了小道上。
就在周晏要走了的时候,他开口叫住了他:“周大哥,我阿奶后天下葬。”
周晏回身,就看到少年略微慌乱地转开了眸子。
心中一叹,上前一步,周晏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温声道:“隗朗,不管怎样,周大哥都希望你能明白,所有的挽回,不能以伤害他人为代价。”
隗朗慌乱地点点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周晏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去给你阿奶告别吧,我后天应该还不走。”
少年这才擦擦泪,转身回了屋子。
而周晏看他进屋后一扭头,就看到沈妄站在不远处等他。
两人一起并肩往回走,周晏歪头看了看他冷着的一张脸,感觉很有趣:“谁又惹你生气了?”
沈妄看了他一眼:“别人的头很好揉?”
揉了一次又一次。
他又道:“别人的脸也很好捏?”
捏了一次又一次。
是他有头我没有吗。少年磨了磨牙。
愣了一下,周晏笑了,他想伸手去揉揉沈妄的头,却不料一抬手,就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