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闭眼休息不能说是偷睡,读书人的事,能算偷懒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闭目养神”,什么“冥想”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张氏拟完单子递给心腹,起身随手捏了一把阮卿的脸,笑道:“这东西确实繁琐,我做了十几年还是不大习惯,赶明儿等珠儿琏儿娶了媳妇,叫她们来替咱们做这些事才好。走吧,随我去见见丫头们,你也去挑几个。”
这事虽然累人,但能掌权是年轻媳妇梦寐以求的事。反正这次阮卿不打算把王熙凤嫁给贾琏,所以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随意地点点头,不过想到挑选丫头还是有些兴致缺缺。十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流程,她其实没什么兴趣,反正调/教出来的下人都规矩,她又不爱为难人,挑不挑都一样。
但这是张氏的好意,她也就不拒绝,起身跟着去了。
一排排青葱水嫩的小姑娘站在那,不需要打扮就极其引人注目,其中最后排站着的一个明艳秀丽的姑娘更是引人注目,即使站在最后面也能瞬间吸引到别人。
阮卿一怔,蹙眉看过去,她感到系统有异常反应,可见这是个重要角色,但原著里没有哪个重要角色是丫鬟出身……可能除了香菱之类的?但年纪也对不上,阮卿坐在堂上,不动声色地给郦芷发了条信息。
那边很快回过来,“是赵姨娘。”
阮卿一个激灵,眼神瞬间热切了不少:探春小姑娘!!!
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指向那个女孩,“这丫头我要了。”
张氏正打算让人挨个自我介绍呢,就被阮卿打断了话,她也没有不悦,抬头看了看,微微蹙眉:“你确定吗?”
这丫头的相貌……过于出众了点。
阮卿知道她在纠结什么,冲她眨眨眼,笑道:“我就喜欢漂亮姑娘,放屋里看着都开心。”
贾政并不唯色是图,虽然会有偏爱,但人还是要脸的,只会暗示,阮卿不答应他就不会下手;贾赦就不一样了,这种漂亮姑娘别说放张氏屋里了,就是在阮卿,在贾母屋里他都敢要,甚至哪怕是贾元春一类的小辈,只要足够好看,他也能舍了脸皮开口。
张氏只当是阮卿想帮她解决问题,心里焦急又无奈,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下阮卿面子,叹口气道:“你喜欢就带走吧,好好调/教。”
随后又转向赵姨娘,疾言厉色道:“好好伺候二太太,万不可生出二心,明白吗??”
赵姨娘一怔,忙低头应下。
这丫头还没名字,阮卿恨不得现在就给她送贾政身边去,虽然以后的赵姨娘不安分有问题,但又不是不能教,教不了她也有办法收拾,所以阮卿对她还是比较期待的。
各自挑了人后,张氏和她并肩行走在石子路上,叹息道:“你又何必引狼入室,那丫头既然在后排,就说明规矩学得不好,只是人数不够,勉强拉过来凑数,不要就是了,你为人宽和,谁不想去你房里伺候,但你又能保证人人都会因为你的宽和而心生感激吗?”
阮卿道:“我不用她心生感激,沈荞和石榴要照看安春,都不想应付贾政,我就挑个人替我们应付呗。”
这话在以夫为天的背景下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但张氏只是叹口气,显然已经习惯了。
“挑也要挑老实本分的,你们房里清静了多少年,突然闹腾起来,怎么受得了。”
阮卿眨眨眼,对她笑笑:“这倒不必担心,她要是闹腾起来,第一个收拾她的就是二爷。”
张氏无可奈何,捏了捏她的脸,“随你去吧,到时吃了亏可别来我面前哭!”
阮卿正要说话,就见一个丫头匆匆赶过来,愣了一下。她们聊天的时候都会屏退下人,按理说不会有人过来,除非是出什么事了。
张氏明显也想到了,脸色一变,快步上前问道:“怎么了?”
小丫头匆匆行礼,道:“回太太,二太太,孙姨娘今早突然腹痛不止,大夫说是有孕了。”
张氏眼神一凝,颇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味道,阮卿想着这应该就是迎春,忙问道:“是怎么了么?”
丫头顿了顿,小声道:“是姨娘昨夜里吃了寒性的东西,大夫说她身子本来就不好,这胎可能不稳……”
阮卿心里一秃噜,怎么会??
说起来,张氏也确实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她会抑制妾室,会打压,会挑拨,不过孩子她还真没怎么动过,古代的避孕没有那么有用且方便,大房到现在还没有庶子女出生,主要还是因为贾赦播种太零散,基本他那些姨娘通房们每个人一月能轮到一次就不错了,而且他本人精/子质量应该也有问题,大房子嗣一向不多。
阮卿没管过,主要是因为张氏很少立规矩,不怎么暗里折腾人,都是阳谋,那些妾室没有坏心基本都能躲过去,她总不能要求张氏忍着不安分的妾室。
这个孙姨娘还是比较有资历的人了,因为人老实,脾气好甚至有些软弱,有的时候连下人都管不住,张氏对她一向优待,阮卿早早就知道她是迎春生母,也会暗地里帮她收拾一下不安分的下人,因此贾赦被美人吵闹烦了的时候,偶尔也会去清静清静,也是因为这个迎春母亲才能一直没失宠,才有机会怀上孩子。
张氏久久不语,阮卿以为她是心情不好,轻轻扯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赏了银子就让丫头退下了。
她出着神,苦笑一声:“罢了,好歹是个安分的。”
这些世家都有规矩,妾室没怀上就罢了,怀上了那就是主母的职责,一旦流产要被追责的,就算被查出来没动手也会导致主母威望大减,毕竟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掌权的地方,竟然能让人害了孩子,可见是妻子不贤无能;如果是妻子害的,那就更简单了,这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要么夺权休养,青灯古佛一生,要么被休。
阮卿觉得古代男人可真会放屁。
压在张氏身上的担子肉眼可见的又重了许多,阮卿叹了口气,道:“先去看看吧,回来心情不好我陪你喝点酒。”
张氏笑了笑,也没心情和她开玩笑。两个人去看了一眼孙姨娘,孩子没什么问题,只是她昨晚贪鲜多喝了点海鲜汤,需要静养。
张氏没有久留。
她们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阮卿让人回去跟石榴说了一声,就拉着张氏去湖边玩。
荣国府养的几个船夫,其中一个是个聋哑人,本来这是不能当下人的,但当年贾母心善留了下来,虽然他现在年纪不小了,但她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私人空间,两个人又不能亲自划船,反正不是要划船竞赛,阮卿提着酒就拉着她坐到了小船上。
阮卿把酒盅挨个摆好,将酒坛放在中心,问道:“喝点?”
张氏原本在神游,见状回过神来,苦笑道:“还没到借酒浇愁的地步。”
她抿了一口酒,叹息说:“琏儿现在也大了,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阮卿沉默不语,其实孩子恶毒下流才更可怕,以后贾珠要是像贾珍那样,她就提前一包药把人毒死了,免得糟心。
不过贾琏本性不坏,倒不至于。
张氏也没指望她回答,抬着头痴痴看着天边的晚霞,良久才问道:“妹妹,你……安春出生的时候,你可有难过?”
阮卿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没啊,我挺开心的,我又不重男轻女。”
张氏一愣,啼笑皆非道:“谁说你重男轻女了!看你宝贝元儿和安儿那样子,谁敢说你重男轻女,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抿了抿唇,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她知道阮卿不喜欢贾政,连不常往来的贾冬都看得出来,更何况别人。可能整个府上除了贾政,谁都能看出来。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毕竟贾政从未让阮卿难堪过,若贾赦能有贾政半分,她也不会这么失望。
前几年贾琏身边有个丫头长到十四岁长开了,本就清秀标致的脸更加出众起来,贾赦那不要脸的东西就能舍了脸面问贾琏要。
贾琏是读书人,从小被先生教导礼义廉耻,知道这不合规矩,哪里肯给,就愣是被贾赦打了一顿,虽然那丫头后来因为被吴茗送走了所以没成,但父子俩关系现在都还很紧张。
张氏对丈夫的感情,早在这日复一日突破底线的做法中,消磨殆尽了。
她弯下身撩了撩湖水,轻声道:“我以为我不会难过了,可还是有点……”
她叹息一声,觉得无奈。
阮卿看了看她,问道:“你未嫁时,喜欢什么样的公子?有想过你未来丈夫是什么样吗?”
张氏端酒杯的手一抖,眼皮垂下来,看不清喜怒。横竖这里没别人,她也不避讳,就道:“有的吧,我曾想过,我大概会喜欢我大哥那样的人,端正守礼,不苟言笑,这是我想象中一家之主的样子。”
阮卿摇摇头,道:“这是你希望的上司类型,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她笑了笑,在张氏迷茫的眼神里轻声道:“我认为的喜欢,是姑娘可以自己走出去,打拼自己的事业,见到很多不同的人。可能会遇到温柔端方的君子,可能会见到阳光开朗的少年,也可能结识腼腆害羞的男孩子。他们可以在相处中明白并体谅对方的不易,互相尊重,互相理解,然后组建一个家庭,不管未来如何,此刻都是幸福的,是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强行绑定的缘分。”
张氏恍恍惚惚,茫然道:“妹妹,你……”
阮卿知道古人的思维惯性,自己要是不解释,以后张氏可能看贾政都自带绿色滤镜,就道:“放心吧,我自小从未出格过,也没有告诉过别人我的想法,我有时候会想,姑娘要长大竟然这么快,还没有来得及见很多人,还没有来得及明确自己的心思,还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就这么长大了,被迫和一个陌生人定下余生,此后不管是什么类型,她只能爱这个并不了解的丈夫。”
张氏终于从迷茫中回过神来,满眼震惊:“你这想法也太过惊世骇俗!”
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整个王家的女孩儿就完了,不是嫁不出去就是青灯古佛。
阮卿抿了抿唇,眼里闪过几分稍纵即逝的厌恶,她真的很讨厌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即使在荣国府过得还算舒心,都并不能掩盖这个地方和时代处处透着血腥味。
凡世家,必纳妾,文人墨客以上青楼为荣,这时代要找一个没跟人乱搞过男女关系的男人,都得从七岁以下开始找了——毕竟贾蓉九岁就已经有了很多丫头,贾宝玉第一次也是在十岁左右。
阮卿叹了口气,也学着她撩了撩水,冰凉的温度划过指尖,她想,算了吧。
算了。
“我开玩笑的,大嫂子别当真,这几天看的话本多了,净想着胡说,大嫂子见谅。”
张氏看着她出神,良久才道:“希望……希望吧。”
她没说希望阮卿说的能成真,还是希望阮卿是在开玩笑,只是沉默许久又问:“你……你当初喜欢什么样的人?”
阮卿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忘了,非要说具体一点的话,温柔吧,我对温柔毫无抵抗力,哪怕是假的。”
张氏没再说话,这些想法都有违她从小到大的教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想到很小的时候,府上有个堂哥,未婚前与贾赦是一样的风流种子,他的妻子却能将他治的死死的,直到她出嫁前都没有妾室搅和。
她嫁给贾赦,新婚夜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人的本质,心里不是不失望的,但她知道这个人以后就是自己的一切依靠,再失望也必须装出一副欣喜的样子来。
她偷偷学着堂嫂的手段,一点一点把贾赦的心收拢过来,她曾对在家族败落后来看望自己的母亲说过,不必担心,我永远不会把心落到男人身上,我会努力站稳脚跟,不拖你们后腿。
可她扪心自问,真的没有心动过吗?她此生除了家人,也就接触过贾赦这么一个男人,少女情怀只能往他身上寄托,可一次次传来丫头被宠幸的消息,药房里不间断的避子汤味道能飘满整个荣国府,她哪里敢放松。
没有怀上贾琏的那三年可能是她最舒坦的时候了,那个时候贾母虽然明知道她哄着贾赦给妾赐避子汤,但很少插手,妾室再张狂也不敢冒犯到她头上去,可现在呢?贾赦因为一个丫头责骂贾琏的时候,可有想过他是长房嫡孙,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和父亲因为一个丫头争执,名声何在?尊严何在?
她没怀过孕的时候是日日期盼,可怀上孩子了,因为雀斑、肥胖、脱发等等原因,再怎么保养也不如那些青葱娇嫩的小姑娘,生下贾琏后,更是有很长一段时间,肚皮犹如破布麻袋。在休养好身体的那几年更是时刻都要备着衣服,情绪稍一激动就会失态。
她还记得第一次因为丫头和贾赦争执生闷气的时候,阮卿还没过门,次日贾母明里暗里提了几句,她惶恐得几天几夜都吃不好睡不好,谁知没几天那丫头就因为顶撞贾母被赶出荣国府了,连在当时与她并无多少情分的贾母都可以为她出头,可贾赦是怎么对自己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妻子,唯一的儿子的?
她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未出阁时,也听闻过当初的贾母是何等风光,那时四大家族几乎可以媲美皇族,贾母少女时,必然也是闺秀里数一数二的,可嫁了人,就是普通的妇人,一切荣辱皆系于丈夫子女了。
张氏突然就想到元春她们,又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喃喃道:“要是能永远做姑娘就好了……”
一个姑娘要长大,都太快了点,仅仅只有十五六年就要离开家门,此后几十年都在生育操劳和离别中度过,人为什么要这么快长大呢?
她喝的有些多了,晕晕乎乎地半靠在小舟的栏杆上,阮卿看了她一眼,冲船夫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划回去靠岸停下。
靠岸后好几个焦急等待的丫头都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去扶喝醉的张氏。阮卿扶着画眉的手率先下船,然后帮忙把张氏半搂半抱地拖了出来,感受到手下瘦削骨感的身体,停顿了一下。
“我们会努力的,努力让每个姑娘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阮卿靠在她耳边,低声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虽然她们已经享受不到,但下一代,总有幸运的。
作者有话要说:/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为引用内容
第二个/里面的来自孔乙己,玩梗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