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悄无声息地挪到云层后面,天空透着蒙蒙银灰,空气不知不觉变得闷湿,好像真的要下雨了。
顺其自然吧,顾长愿想。
他闭上眼,想借着残存的阳光睡一会儿,岛上雨多晴少,这雨一旦下下来,想再在天台上晒太阳就难了。
顾长愿慢慢睡去,半梦半醒之间头又疼了,越疼越厉害,好像有人用锯子在头皮上来回锯着。
隐约中,他听见手机响了,叮叮,叮叮……
这种原始的单弦铃声早就被淘汰了,却像影子一直跟着他,在他耳边吵闹……慌乱之中,他躲进一间黑压压的房间,房间没有光,灯形同摆设,他哆哆嗦嗦地蹲在墙角,墙面被指甲刮得乱七八糟。
……
不要,不要想起来。
顾长愿猛地坐起来,又跑到角落吐了一滩,胃里早就空了,只吐出小股透明的酸水。
他干咳了一阵,墙边传来咚咚脚步声,边庭冒出半个脑袋,右手在围墙上一撑,跳下来,灵巧得像只猫。
顾长愿虚弱地笑了声:“回来了?”
边庭脸色沉了:“又吐了?”
“没事,之前没吐干净。”
“先吃着,我去给你拿水。”边庭从兜里掏出一袋蜜枣,转身又要走。
“不用不用。”顾长愿抹了嘴角的酸水,换了个地方坐:“又是蜜枣?”
边庭紧张道:“不喜欢?”
“不是,很喜欢,”边庭昨天刚给了他一袋,还没吃完,“哪儿来的?”
边庭舒了一口气,说高排长的,想了想又说:“不是抢的,答应帮他打一周的开水。”
顾长愿愣了,这小子真的可爱到让人心动。他把蜜枣搁在地上,挑了一颗个头大的,细细嚼着:“谢谢。”
边庭听了这话,反而无措了,红了脸,挨着他坐下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你总是受伤。”
“我受伤和你有什么关系?”顾长愿笑起来,又捡了一颗吃了:“是我运气不好吧,我从小就倒霉,上大学那会儿……”
边庭心里咯噔一声,好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顾长愿笑道:“一到篮球场,我就会被球……”
“是我没保护好。”边庭抢着说。
何一明说过的话,他不想再听一次。
“说了和你没关系,傻瓜。”
边庭没接腔,暗自痛苦地皱眉。他说过要保护顾长愿,但没做到,越想越内疚,用力扳着手指头,十根指头像缠线绞在一起。
顾长愿安慰道:“好啦,别什么事都揽自己身上……”
边庭还皱着眉,一副和自己怄气的样子。顾长愿歪着脑袋瞧了他一会儿,忽然看向渐暗的霞光,没头没脑地说:“好吧,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边庭睁大眼睛看向顾长愿。
顾长愿压低声音:“我没那么容易被感染。”
边庭愣了:“为什么?”
“因为我是外星人。”
边庭:“……”
“哈哈!”顾长愿大笑起来,不去看边庭错愕的表情,只望着下沉的夕阳,好像那橙黄的火球里会降下飞船把他接走一样。
屋顶起了风,吹得衣袂呼呼响,顾长愿翻了个身,把蜜枣的袋子系好,又躺下去,拨着鬓角被吹乱的头发,说:“你知道心因性失忆症吗?”
边庭一怔,摇了摇头。
“失忆症的一种,和大脑受损导致的失忆不一样,没有生理症状,只是心理原因造成的。”
边庭懵里懵懂的,不知道顾长愿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心因性失忆症里有一种叫作选择性失忆症,医学上的解释是患者对某段时期发生的事情,选择性地记得一些,遗忘某些。”
边庭倏地就站起来了,紧张地看着顾长愿。
顾长愿扑哧一声笑了,拉着他坐下来,“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有失忆。”
他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蜜浆,把手枕在脑后:“……只是有些事情我很久不去想它,后来就真的想不起来了。”
顾长愿慢悠悠地说:“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你知道自己每年都会有一场盛大的生日宴,记得你21岁那年请了哪些朋友,也记得你19岁时喝了哪几种酒,但20岁的生日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本该是一段很流畅的记忆,中间断了一块。”
天色转暗了,晚霞散尽,黑云从巨大的火山背后升起,哨所亮起路灯,光线昏黄。
边庭看着越来越稀薄的霞光,好像天地之间有一股巨大的、无可奈何的悲伤,他不由得跟着伤感了,可转眼,哨所的路灯亮了,他就觉得昏暗下的灯光一样好看。
“既然是很久不去想的事,忘了……就忘了吧,没什么紧要。”
他低下头看着顾长愿,眼里有光,绵绵密密。顾长愿忽然觉得边庭不像他想得那么愣头愣脑,边庭温柔又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