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茅屋被损毁了大半,士兵们替它们罩上蓝色的防水布,看上去像灾后的简易避难所。水面上飘浮着被淹死的牛羊,四肢僵直,肚皮硬挺挺地鼓着,像被灌满了氮气。
顾长愿跟着岐羽,岐羽跑起来跌跌撞撞,好几次像是要摔了,又摇摇晃晃地站住了,顾长愿看得心惊肉跳。快到婳娘家时,他隐隐听到一两句争吵。
一男一女,吵得厉害,声音竟盖过了风声。
顾长愿回头一看,竟是孙福运。
“你就别去了,老实在家里待着,这儿有当兵的守着你,那婆娘家里还差你一个吗?”
“你懂什么?”孙福运对面的女人尖叫,声音又厉又哑,像是拼了命吼出来的。
孙福运吼得更大声:“我懂什么?我只知道那个婆娘现在多得是人照顾,不缺你这一篮子,你把吃的给了她,你吃什么?”
顾长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女人二十六七岁模样,抱着一个竹篮子,篮子被油布裹着,看不清装着什么,但似乎很沉,她抱着有些吃力,背都弯了。
顾长愿心想,他应该见过这个女人,但是她太普通了,普通的身材、普通的脸、普通的打扮,和镇上其他普普通通的女人一样,即便见过也是记不得的。
孙福运和女人拉扯着,顾长愿没心思听墙角,只朝婳娘家跑去。
第四十三章 迷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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婳娘屋外停着一辆枭龙皮卡,后车厢堆着铁锹和防汛专用沙袋,皮卡背后站着四五十人,绕婳娘家围成一圈,宛如一排石像。
平头正用沙袋压住防水布的边角,看到顾长愿,愣了半秒,急匆匆地跑进屋,拉着高瞻一起出来了。
高瞻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们怎么来了?!”
顾长愿面露尴尬,这下雨天跑出来,万一出了事,岂不是给高瞻添麻烦?便笑着说:“这丫头要回来,我们就给送来了。”
高瞻见三人淋成落汤鸡,忍不住责怪:“怎么不在哨所多待会儿?要送也该由我们送!我们开车方便,而且这边马上就完事了……”
顾长愿环顾了一圈,受损的茅屋都盖上了防水布,屋外用沙袋垒成一米多高的护堤。婳娘屋外也被垒得严严实实,门口挂着挡风的毛毯,只不过其他屋外只有士兵忙活,婳娘屋外除了士兵,还围着一道‘人墙’,看上去特别诡异。
“他们这是……?”
“嘘,先进来。”高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撩开帘子。顾长愿更加疑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有人察觉到视线,冷冷地瞪着他,顾长愿心底一寒,赶紧进了屋。
屋里的人更多,几乎塞满整间屋子。
岐羽似乎见怪不怪,拽着顾长愿的袖子就往里走,可她个头小,挤不进去,急得直跺脚。
不一会儿,人群朝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婳娘慢悠悠地走来。她似乎老了很多,瘦得皮包骨头,嘴唇枯白,披着黑色的斗篷,像沙漠中蹒跚的旅人。
“难怪听见门口有动静,原来是医生来了。”婳娘笑了笑,挤出弯弯曲曲的皱纹。
顾长愿的手心被重重捏了一下,他低下头,看见岐羽把他抓得紧紧的。
“岐羽想回来,我们就送她来了。”顾长愿说。
“给你们添麻烦了,昨夜太乱都没顾上她,幸好高排长来报信。”婳娘朝岐羽招手,“岐羽,来……”
岐羽低下头,似乎不敢去看婳娘,脸憋得通红。
“岐羽?”婳娘又唤了一声,满屋子的人直直地看向她。
岐羽轻轻摇晃了一下,走到婳娘面前,又钻到她背后,被黑色的斗篷挡住。
顾长愿看见岐羽消失在视线中,一时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提了一篮子水,全洒了,又见屋里的人个个衣衫褴褛,疲惫不堪,心想人也送到了,不如趁早回去。
踌躇间,又有人进了屋,是刚刚和孙福运争吵的女人。
“婳娘,我给您送点吃的来。”
女人语气柔和,声音却又尖又脆,让人无法忽视,顾长愿朝她身后看了看,孙福运没跟来。
“别送了,你看我这儿都堆满了,留着自己吃吧。”
“不不,您先吃。家里被淹了,好些食物都泡了水,吃不成了,这些都是好的,先给您。”
婳娘还想拒绝,屋里有人起哄,说留着留着,还有人主动替婳娘收下,搁在药炉旁。药炉边上堆着七八个鼓囊囊的篮子。
“既然这样,就分给大伙儿一起吃吧。”婳娘笑了笑,牵着女人在炉边坐下,“来,这儿暖和,看你,都淋湿了。我熬了驱寒药,喝点暖暖身子……”
岐羽跟在婳娘身后,始终低着头,好像只是斗篷上的装饰。
平头跑进屋,向高瞻汇报:“排长,沙袋和防水布都弄好了,每间房都检查过了,暂时淹不了,饼干和水也分发到位了。”
“好!收工!”
高瞻朝婳娘说:“既然镇上安全了,我们就先走了。所里的食物暂时就这些,先将就吃着,等飞机能上岛了再给大家送一批来。”
“不用,不用,已经够了,谢谢战士们。”婳娘抓着高瞻的手,身子都快弯成九十度,屋里的人见婳娘道谢,跟着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高瞻扶起婳娘,心想终于可以让战士们好好休息了,大功告成般拍了拍顾长愿的肩膀:“一起回去?我们有车,方便。”
顾长愿刚想说好,一直没作声的边庭开口。
“岐舟呢?”
对啊!岐舟呢?
顾长愿一愣,就岐舟那黏糊劲儿,看到边庭早该扑出来了。他四下打量了一圈,没看见岐舟的身影。
“睡了,两个孩子都爱闹,雨天乱跑,岐舟累坏了,刚睡下。”婳娘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