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愿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岐舟躺在床上,瞪了好久才认出了岐羽,高兴极了,想抓住岐羽的手,可他全身硬邦邦的,一动就会折断似的的。他吚吚呜呜了一会儿,眼神欣喜又绝望。
顾长愿扶起岐舟,把枕头垫在他后腰上,又挂起隔离帘,让婳娘能看清岐舟的脸。
“既然来了就多陪陪他吧。”顾长愿说。
婳娘一语不发,这让顾长愿很紧张,害怕下一秒就被指着鼻子质问:岐舟怎么会这样?!可十分钟过去了,婳娘依旧没有开口,她眼神空洞,好像只是身体被钉在这里,灵魂早就被抽离,顾长愿站在她身边都像站在一片死寂的荒原里。
“镇上怎么样了?”顾长愿试着问。
“高排长送了食物和衣服,但被冲毁的房子一时半刻恢复不了,雨下个不停,横梁都浸了水……”
“有人生病吗?”
“很多人病了,都是普通的发热。”
顾长愿不再多问,这些天高瞻一直在镇上守着,监视着镇上的疫情。他沉默了会儿,话题转到岐舟身上:“我们有一种新型的药物,只是不敢保证效果……”
婳娘仍是幽幽看着岐舟,说看着岐舟也不太准确,顾长愿总觉得她看着更远的地方,又或许什么也没看,只是无意识地凝望着。
“能救就救吧。”婳娘淡淡道。
临近傍晚,婳娘离开了,岐羽不肯走,便留在哨所。隔离床成了兄妹俩的小小城堡,岐羽虽不说话,但小嘴吧嗒吧嗒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岐舟听了,就冲着她笑。两兄妹长得极像,睫毛长长,蒜头小鼻子,如果不是岐舟瘦得只剩骨架,应该是两张亲密无间的脸。
边庭端来白粥,岐羽趴在桌上呼哧呼哧地吃,顾长愿用棉签沾上汁水,浸润岐舟皲裂的嘴唇。
“感觉怎么样?”
岐舟眨了眨眼,像是要笑,却扯动了颧骨,变成万分狰狞的表情。
顾长愿擦着他的嘴角:“今天早点睡,明天给你打新的药。”
“我不想打针……”岐舟艰难地开口,声音像沾了砂砾,沉闷又厚重,“很疼。”
“打了针你才能好起来。”
“可是真的很疼。”
身后传来小声的呜咽——
岐羽哭了。
巨大的悲伤瞬间涌上来,顾长愿被哭声淹没,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紧紧攥住,疼得厉害。
“还记得你打的那只小猴子吗?”顾长愿比划着,“这么高、这么大、尾巴大概这么长对不对?”
岐舟忽地睁大眼,枯朽的眼里多了一丝色彩。
“我们找到它了,”顾长愿说:“它和你一样……生病了。”
“是和我一样的病么?”
“嗯。”
“是不是我打了它,它才生病了?”
“不是,它本来就病了,比你病得更早。”
岐舟埋下头,小声问:“那……它还活着么?”
“活着。”
岐舟心疼地说:“它肯定也很疼。”
顾长愿:“你想看看它么?”
岐舟眼里忽然迸出光亮,稍稍挪动双腿,似乎想要坐起来,顾长愿连忙按住他:“现在还不行,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看。”
岐舟鼓起嘴,声音里带了哭腔:“那你打针吧,轻一点。”
顾长愿不能自控地颤抖起来,痛苦压得他快要窒息。雨一直下个不停,他从来没有觉得雨声如此哀伤悠长,好像随着夜风远去又远去,退向无垠的海天边际。
翌日,岐舟被转移到实验室,他像快要散架的木头,注射只能在实验室进行。
“要带我去哪儿?”岐舟惊慌地问。
顾长愿安慰道:“旁边的实验室。别怕,岐羽就是在那里做的手术,很成功不是吗?”
岐舟看着被雨淋湿的门板,扯住了他的衣角:“小猴子也在里面吗?”
“是的。”
“我能看看它吗?”
顾长愿迟疑了,现在让岐舟看见小猴子不是个好主意。小猴子还活着,可那副模样能让岐舟看到吗?导管插入喉咙,全身溃烂,血液里混着肠 壁组织,比死亡更不堪……思忖间,门开了,顾长愿松了一口气,把岐舟交给何一明。
岐舟不熟悉何一明,只觉得他身上散着冷漠的气息,瑟瑟地不敢问了。他被放在解剖台上,所见之处只有白色的墙壁、无影灯、交错的电线和裹得严实的人,这让他格外惊慌,他贴在解剖台边缘,和冰凉的护栏紧紧相依,摇晃着枯竭的头颅。
顾长愿安抚着他,指着远处的观察箱:“那里,小猴子在里面。还活着。”
岐舟艰难地仰起头,他手脚被绑住,动弹不得,只勉强能看得见颠倒的画面。他呆呆地望了会儿,露出一种可怜巴巴的神情:“看不清。”
“等你好了,就看得清了。”
“小猴子也会好吗?”
“会的,都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