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2)

无名之境 烟花令 4195 字 7天前

顾长愿惊呆了,浑身发抖,岐舟却从成堆的幽猴堆中露出半张脸,露出血红的眼睛和染血的牙齿,丝毫不觉得痛苦一般,笑嘻嘻地说:鸟窝头!快来!快来!

顾长愿腿一软,瘫在地上。

就在这时,画面变了。

阳光没了,雨林消失了,幽猴、岐舟都不见了,天地间变得狭小、漆黑、寂静,万物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这不是瞎子河边,这是一栋旧屋,一个逼仄的房间。

顾长愿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因为他总是梦见这幅画面——昏暗的房间,没有门没有窗,黑暗从四面八方压下来。

这一次,梦境前所未有的清晰。

房间是老式的公租房,很旧了,米白色的墙面泛了潮,漆脱落了好几块,露出灰色的裂痕,墙上残留着被人抓过的痕迹,地上积了浅浅一道石灰印。屋顶的灯也很旧了,灯罩上落着枯死的飞蛾,和房间一样死气沉沉。

他蜷缩在墙角,双手抱住膝盖,头埋进腿间。药水的味道扑进鼻腔,让他很痛苦,像把他的大脑从脑壳里挖出来,泡进盐酸里,滋滋滋滋滋地腐蚀。为什么会有药水味?为什么这么黑?光呢?门,门在哪里?窗,窗呢?

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止不住颤抖,牙齿咯咯咯咯地打颤,汗水顺着脖子流到胸口,他把头埋得低到不能再低,似乎像想钻出一条地下道,逃出去。

对,逃,逃出去……

他想逃,逃跑的念头不可控制地疯长,越来越强烈,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始终徒劳,双腿像被来自地底的手拽住,越想逃就越下沉,耳边响起自己的声音:不,不能出去。

不,不能出去……

还不能出去……

顾长愿觉得他要疯了,黑暗压得他快要窒息,他却听见自己说“不能出去,还不能出去”。他紧紧咬着牙齿,想把脑中的声音全都咬断,手指挣扎着在墙壁上抠出一条条抓痕。

“顾长愿,长愿……”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叫他,声音急切又慌张,听得顾长愿一阵心悸。

谁?谁在叫他?为什么这么慌张?

“顾长愿,长愿……”

声音越来越急切,都带着哭腔了,顾长愿心都揪起了,好想抱抱这个着急又无措的人,他脑海嗡嗡地响,隐约记得听过这个声音,好熟悉,这么急切、这么慌乱的声音,是在哪里听过?……顾长愿死命的想,想到头痛欲裂,恍然想起来,那天他掉下山崖,有人这样叫他,慌乱得像弄丢了心爱的宝贝。

他骤然明了了,眼前闪过一双清澈的眼睛,一双只看着他的眼睛。

边庭……

“边,边庭……”他抬起手,朝那声音伸去。

手很快被人握紧了。一双手牢牢抓住他,温暖而安定。

“长愿,醒醒……”

边庭在唤他,温柔的语气遮不住内心的焦急。为什么叫他?他是睡着了吗?顾长愿紧紧抓着边庭的手,想要醒过来,可怎么都睁不开眼,黑暗牢牢罩住他,不让他挣脱。

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好像有人进了屋,他听见边庭声音慌乱:“快来看看,他发烧了。”

“你先让开。”

语气严肃得不带一丝温度,是谁?何一明吗?

“这时候发烧,不妙啊……”

说话的又是谁?舒砚?

他发烧了?嘈杂过后,握着他的手抽离了,手心的温度骤然消失,让他一阵心慌。不要走,不要留我在这里!他胡乱拍打着,边庭很快又抓住了他,和他十指交握。他在迷糊中听见橐橐的脚步声,有人进进出出,有人探着他的额头。顾长愿昏昏沉沉,好像什么都能感觉到,却被一张巨大的黑布蒙住,什么也看不见。

这一晚,顾长愿睡得极不安稳,更不知道自己吓坏了所有人。岐舟刚刚病逝,他就发烧了,要是只是普通的发烧也就算了,万一……谁都不敢想下想。

边庭、何一明、舒砚都极度紧张,丝毫不敢怠慢,空气里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只有顾长愿急促地呼吸和医疗器械冰冷的碰撞声。

“交给我们吧,你先出去。”舒砚对边庭说。

边庭好像没听见一般,静静站在房屋一角,看着顾长愿,起初他以为顾长愿只是做噩梦,却见他在床上来回翻滚,汗水涔涔,额头烫得吓人,才意识到顾长愿发烧了。岐舟刚走,顾长愿就病了,边庭不敢细想,顾长愿坠下山崖的一幕钻进他的脑海,悔恨和后怕同时涌上来。

不,他不能失去他。边庭握紧拳头。

何一明抽完血便回实验室化验,舒砚回头,见边庭还没走,无声地站在角落,目光紧锁着床上的顾长愿,好像眼里除了顾长愿,再容不下其他。舒砚迟疑地望着他,安慰道:“别担心,老大只是累了,烧退了就没事了。”

边庭纹丝不动,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舒砚顺着他的视线在两人间转了一圈,忽然就明了了,一种模糊、不成形的念头涌上来,没再赶他出去。

顾长愿睡了一整天,边庭就守了一整天,舒砚更没敢走开,有士兵替他们打了饭,他随便扒了几口。边庭压根没吃,饭菜都凉了,搁着没动。夜里,何一明来看过一次,说血样里暂时没有发现恶沱因子,只是普通的低烧。这让舒砚舒了一口气,边庭还是一动不动,紧锁眉头也没因为这个好消息而松开一丝一毫,这让舒砚怀疑,他就是童话里被诅咒的人,变成了一座石像,保持着最后的神情和姿态,只有顾长愿能唤醒他。

翌日,顾长愿退了烧,却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实在太累,还是抗组胺起了作用,他睡得很沉,直到夜里,才轻轻蜷起手指。

他一动,边庭就动了,冲上前抓住他的手。

顾长愿看着边庭的脸凑近。边庭很憔悴,黢黑的脸像一张浸水的旧报纸,一揉就会碎,可他的手却格外有力,几乎把他揉碎。

“怎么啦?”他动了动嘴唇,声音有点哑。

边庭直直地望着他,眼底情绪翻滚,似乎有无数话想说。

忽地,顾长愿手背一烫。

一滴眼泪落在他手背上。

第五十七章 瓦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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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愿醒来才知道自己发了低烧,弄得所有人鸡飞狗跳,可他只记得自己做了噩梦,梦里岐舟被幽猴吞噬,眼睛变得血红,还朝他招手,喊着:快来,快来。

他还梦见一间旧房间,这个梦他倒是不意外,他曾无数次梦到过,让他一度怕黑、敏感、不敢睡、神经兮兮。他都不知道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自己独自去很多地方,深山、海边、沙漠、森林、没人认识的城市……时间真的是好东西,忽然有一天,他就不再做这个梦了,就像一场瘟疫,摧枯拉朽地闹了一通,忽而就消失了。他回到嵘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生活。直到何一明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他身边,熟悉的梦境也随着回来了,他不意外,甚至可以说习惯了,只是这一次的梦特别地清晰,泛潮的墙壁、空气里的药水味那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