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该怎么办!生病的不见好,没病的都快疯了……”年轻祭司急得要哭,“我们在洞里熬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能重新开始,总不能就这么完了吧!!”
福春山心里烦得很,却心知年轻祭司说得对,再让这些人疯疯癫癫下去,怕是会和在雨林里遇上鸟兽一样,被恐惧支配,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办?”他问婳临渊。
婳临渊蹙眉,想了一会儿,问:“你们见过恶鬼吗?”
祭司们一时懵了,你看我我看你,道:“没见过……”
“那怎么会有恶鬼作祟的说法?”
福春山说:“不是宗家女人最先说起的么?”
“说了就有人信?”
“镇上都这样了,现在说什么都有人信……”
婳临渊轻轻嗯了一声,望向镇子中央。干裂的黄土地上跪着一排神色惊恐的女人。
“那我们……反过来说试试?”
第八十二章 鲸落(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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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们围坐在火堆旁,火光照得每个人脸上阴晴不定。
“什么叫反过来说?”
婳临渊望向雨林深处:“你们看这岛上,有昼有夜,有日也有月,有地还有天,有海更有山,万物滋养,无所不生……既然岛上生了恶鬼,会不会也长出和恶鬼对立的东西?”
年轻祭司不明白:“和恶鬼对立的东西是什么?”
婳临渊思索了一阵子,反问:“恶鬼是怎么来的?”
“不是宗家女人说起的么?”
“不是,我是说……”婳临渊皱眉,捡了一根细枝掰着。他心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恶鬼是从这次暴雨中来的,如果没有这场暴雨,我们还生活在原来的地方,有很多牛羊,不会死人、不会饥饿、不会染病,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暴雨、洪水、海啸……这才是一切恐惧的源头,恶鬼只是这场灾难的化身。所以,想要压住恶鬼,我们需要一个能和暴雨对抗的东西……”
年轻祭司一头雾水:“我不明白,什么叫和暴雨对抗的东西?”
婳临渊沉思了一会儿:“山。”
“暴雨淹了茅屋、农田、牛羊、镇子……冲毁了一切,但没能撼动群山。我们靠山才活了下来,不光是我们,蛇虫鸟兽都知道躲进山里就安全了。我们需要一个山的化身。”
山的化身……
祭司们不约而同望向雨林深处,群山自北而南绵延伸展,几乎将岛屿拦腰截断,像一把长剑直刺地底深处。
老祭司轻咳了一声,喃喃道:“山神……”
祭司们:“山神?”
福春山看了看婳临渊,又望向远处的山脉,树木沙沙作响,夹杂在呼啸的风声里,像万木齐咽。
“对!!山神!现在镇上都恶鬼深信不疑,我们再劝说世上没有恶鬼多半没用,不仅没用,搞不好还会更糟。我们越费心地劝,他们越认定我们不相信他,反而会更加相信自己是对的,最后只会把我们推开,听不进任何话。”福春山说,“既然这样不如顺着他们,我们就当恶鬼存在,但只有恶鬼不行,还要有一个能压住恶鬼的。山神!就是山神!既然有恶鬼作祟,为什么不能有山神护佑?”
年轻祭司隐隐约约懂了:“就是说……山神是来降服恶鬼的?只要有山神护佑,恶鬼就不能继续害人……是这个意思吗?”
婳临渊点头:“嗯,与其让他们惧怕鬼,不如让他们敬畏神。”
福春山附和:“我觉得可以一试,现在镇子乱成这样,每个人都疑神疑鬼的,我们劝说已经无济于事了,既然我们不行,就让‘神’来。人们不相信我们,总该相信神吧!”
福春山说得有条有理,有祭司听了眼里迸出激动的色彩,仿佛看见了镇子生机焕发的画面,连连点头。
“对,对,我们可以说山神大人在海上游历,每到一处都能驱恶鬼,护生灵,带来吉兆!现在山神到别处游历去了,所以才让恶鬼入侵,但我们可以召唤山神大人回来,干掉恶鬼,保护我们!”
“怎么召山神回来?”
“就说山神大人游历名山大川,看不上破破烂烂的地方,必须振作才能引得山神眷顾!这样人们就会恢复信心,重建镇子!”
年轻祭司还是担心:“不行啊,这不是骗了他们吗?”
“对啊,如果镇子建好了,还是有人染病,山神的说法不就站不住脚了吗?”
“这倒不一定,”福春山扒开堆积的草木灰,让篝火得更旺,“我十来岁的时候在雨林里追过羚羊,你们追过羚羊吗?那跑得叫一个快,我追啊追,就追到瞎子河里了,等我回过神一看!奶奶的,河水都淹过脖子了,我心想完了死定了!谁知道河面漂来一个树桩子,我就拼了命地抱住它,最后漂上岸一看,哪里是树桩子?就是一个枝桠子,还没我腿粗!我一定是吓得神志不清才以为是树桩子!但管他是树桩子还是枝桠子,反正我就靠这个撑了下来!我听老祖宗说过,漂在海上的人,只要给他一根浮木他就会一直抱下去,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希望!看看镇上,他们现在就是一群漂在海上的人,什么也没有,我们得给他们递一根浮木,让他们相信只要努力,山神一定会来救他们的。他们肯定会信,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篝火旁陷入短暂的沉默,祭司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在想象孤身在海上漂浮的画面,海浪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哗哗啦啦。
老祭司捻了捻胡须,慢悠悠道:“我觉得春山说得对。我们不必太过担心,只要让他们相信振作就会得到山神眷顾,如果有人染病,也只会被认为是心不够诚,山神没有眷顾到他……”
说完,老祭司叹了一口气,又说:“不过,就算全镇都相信山神,我们必须清醒,我们得时时刻刻看护着他们,不让他们再度混乱。尤其是你,临渊,还是得想办法熬药治病,怪病不再传染下去了。他们可以盲目,但我们不能啊。”
婳临渊轻轻嗯了声,一众祭司跟着点头。
年轻祭司心虚,怯怯地说:“我还是觉得不行,这都是我们编出来的,万一被戳破了……”
“不会戳破的,”婳临渊掰了手中的树枝,扔进火堆,“因为无法验证。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谁能说没有呢?”
树枝瞬间燃了,发出噼啪的炸裂声,火花在渐暗的天色里迸溅。
就这样,镇上有了山神的说法,谁也不知道这个说法从哪里来,又是什么时候说起的,它像是炎夏闷热的空气,等你意识到它的时候,它已经紧紧粘在你身上了。有人说山神宽脸大耳、比天还高,行走时云雾都在他腰间;也有人山神说一头赤发、双眼如铜铃、恶鬼一见到他就被吓得唉声啼哭、瞬间化成了灰;还有人说山神手持神杵、能拨云见日,每到一处,神杵轻轻一挥,乌云就被挥到九千里外,那处就不会受暴雨侵袭;还有说洪水退去就是山神游历到岛上,嫌洪水弄脏了他的脚,一挥神杵,洪水就乖乖退了,就连天上的黑云也是被山神挥走的。
山神和恶鬼相斗的故事更是玄乎,有不下一百种说法,最广为人知的是——恶鬼原本是海里的宵小,企图兴风作乱被山神镇压在海底,这次随着洪水一起卷到岛上,就在岛上疯狂作祟,要是想让这些恶鬼退散,只能请再次山神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