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2 / 2)

无名之境 烟花令 4837 字 7天前

也许只是他们不知道,在孤岛之外,有人牵挂着他们,会在暴风雨中不顾一切地赶来。

边庭也笑了,笑得骄傲又宠溺,老嶓看两人一脸幸福地对视,悻悻哦了声,心想:这倒是,岛外的人什么都有,有飞机有大箱子,遮风挡雨不再话下,还有能飞来飞去的同伴,想来想去还是他们命贱,住茅屋点煤灯,一下暴雨就自身难保。

“以后别来了。”老嶓闷声说。

“啊?”顾长愿回头。

“不用费心老给我检测了,我要是哪儿不舒服,就自个儿到帐篷里去。”老嶓起身,打了个哈欠,大喇喇往床上一趟,做出一副要睡了的样子。他知道顾长愿为他血检只是为了稳住他,不让他瞎搅合,但现在,岐羽都帮着医疗队了,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同伴随时从天而降,他也没心思和医疗队对着干了,更用不着天天检测,万一真感染了,该怎么治怎么治。

顾长愿不知道老嶓心里所想,但听老嶓说得真诚,便笑着说:好。

他收好血样,掀开门帘,雨还在下,风声搅得他一阵耳鸣,他站了一会儿,又轻微晕眩,说不上是累了还是着凉了,暗叹自己真是弱不禁风,但心里还是舒坦的,觉得一切都很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终局(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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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集装箱和新设备,医疗环境好了很多,医护们如释重负,打心眼儿里开心。小猴子的血清很有效,老宗渐渐恢复意识,腿间的红疮也慢慢消退。虽然恶沱损伤了他的大脑,使得他眼神呆滞、动作迟缓,不过命保住了,不幸中的万幸。

如果病情持续好转,老宗三五天后就能降为中症。中症后就不再需要小猴子的血清,改用合成抗病毒血清+m1干扰素治疗。除了老宗之外,哨所里其他五例重症也有所好转。老宗和其他重症者能保住命,几乎全靠何一明大胆提出用小猴子的血清和不眠不休地计算,在最短时间内拟出一套完整的治疗方案,顾长愿不得不再一次承认——何一明能站在cgdc顶端绝非偶然。

爆发高峰期过后,发病的人慢慢变少,有时一天两例,有时只有一例。除了依旧暴雨肆掠,一切都在变好。尤其在对岸运来集装箱、发电机、电缆、应急灯和各种设备后,岛民终于意识到和他们口中的‘外人’相比,他们渺小得如同沙粒。如果士兵们愿意,随时可以占领这座岛屿。一直以来,他们能平静地生活,只是因为士兵们宽容友善,从未有过伤害他们的念头。

顾长愿的刀伤慢慢愈合,痒得他抓耳挠腮,痒倒是能忍受,但时不时头晕让顾长愿隐约感觉不对劲。最近一次是在消毒间,他正用漂白水喷淋防护服,忽然眼前一黑,他甩了甩头,再睁开眼,视线清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顾长愿皱眉,换好防护服,翻开药柜。

舒砚:“找什么?”

“破伤风抗毒素。”

“等你现在来打破伤风,黄花菜都凉了!做手术那会儿就给你打过了……”舒砚翻了个白眼,又问:“怎么了?伤口感染了?”

“那到没有,有点儿头晕。”顾长愿说。

“谁叫你流了那么多血还到处乱跑,伤患就该多休息!”

还暴雨天跑到镇上,明明瘦得跟个柴火棍似的,还当自己是铁打的。

“皮肉伤有什么好休息的。”

“那现在满柜子找药的又是谁?”

“……”

顾长愿哑口,怼不过舒砚只好到隔壁看老宗。

隔离室里,约瑟夫坐在桌边,瞧见他,露出一个大咧咧地笑,挑起黑硬的眉毛指着桌对面。顾长愿凑近一看,何一明趴在桌上睡着了,背微微拱起,左手垂在桌外,看上去疲惫又苍老。顾长愿知道,苍老这个词和何一明不沾边,他总是倨傲又体面,是强权,是野心,是称霸于斗兽场的不败雄狮。

“他怎么睡这儿?”顾长愿压低声音。

约瑟夫耸肩,说了一串叽里咕噜的g国语,顾长愿没听懂,只好作罢,偶然瞄到何一明胳膊下压着的一沓稿纸,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隐约能看见“老宗”“恶沱”“序列”“免疫效果初步研究”等字样。他想象着何一明一边治疗老宗一边撰写论文的样子,不知道又熬了几个通宵,难怪会毫无形象地睡着。

顾长愿俯身,想看清稿纸上的字,忽地又是一阵晕眩,周围的视线暗了,纸上的字符像是长了脚,密密麻麻地爬到地上,蠕到他脚边,啃噬着他脚趾。他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像是有硬甲虫钻进血管,刺喇喇的疼。他狠狠掐了一把眉心,用生理疼痛让自己清醒,快步走到老宗面前。

老宗安静地躺着,视线随着顾长愿的靠近缓慢上移,顾长愿探了探他的体温,又用棉签沾了温水,润着他的嘴唇,老宗哼了两声,顾长愿扶起他,把水端到他嘴边。

“你和何提过的一样。”约瑟夫憋着一口别扭的国语冲顾长愿眨眼睛,“我一上岛就认出你了。”

“他提过我?”

“噢!好多次!”约瑟夫跳起来,为顾长愿接上话而高兴,“刚进gcdc那会儿,何说在他的国家有一个了不起的人,要带他进gcdc。那时候好多人笑话他,他一个新来的还妄想带人来,该不是把gcdc当成迪x尼乐园了吧?”

约瑟夫做了一个父亲扛起儿子的动作,笑得胡子发颤:“接到通知的时候,他搁了手上的项目就来这岛上了,我还奇怪呢,不过看到你就明白了!”

“你就是他说的那个人!!!”

约瑟夫一个箭步冲到顾长愿面前,夸张得像喜剧演员。上岛之后他不止一次留意到顾长愿,这个看似闲散的研究员,却在关键时刻异常坚定。当顾长愿力排众议要告诉岛民瘟疫真相时,他就认定何一明说的人就是他,那种坚毅得近乎偏执的个性和何一明一模一样。

“我很看好你!顾!我们一起干一个大的!轰动全世界!”他指着何一明和桌上的稿纸,眼睛迸出浓烈的光,似乎那一纸论文已经变成沉甸甸的奖章,戴在他们脖子上。他们站在舞台中央,缎带和鲜花都因他们熠熠发光。

顾长愿不像约瑟夫那么激动,反倒被弄得有些无所适从,退开半步,岔开话题:“先结束疫情再说吧。”

约瑟夫长长哦了一声,失望地抖起胡子,不一会儿又独自兴奋起来,举起何一明的稿纸,眼神炽烈,像是虔诚的信徒凝视着他的神祇。顾长愿无奈地笑了一下,坐在老宗床边,捏着他萎靡的肌肉,替他复健。他只想尽快结束疫情。

午后,顾长愿去了镇上。镇子外用来掩埋衣服、纱布和床单的巨坑已经积满了水,生石灰和泥水混在一起,融成白色浓浆,咕咚咕咚地冒着泡。士兵用石头和树枝围住巨坑,避免染血的石灰水流到镇上。呛鼻的石灰味让整个镇子闻上去像一个巨大的化工厂。到了镇子口,守卫的士兵朝他敬礼,顾长愿低头回礼,细密的雨水全浇在脸上。

边庭躺在集装箱口,半截腿埋进稀泥里,头倚着铁皮睡着了。顾长愿蹲下来,玩他沾了水珠的眼睫毛,手指刚靠近,就猛地被抓住了。

“呃……”不愧是特种兵,睡着了都这么警觉?!顾长愿被抓了个正着,怪不好意思,“你怎么睡地上?”

边庭抹了把脸:“不小心睡着了。”

顾长愿挨着他坐下:“回宿舍睡呗。”

边庭摇头,打了个哈欠。顾长愿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盒牛奶,是嵘城本地的老牌子。顾长愿小时候常喝,后来一些大品牌挤占了市场,本地的牛奶反而少见了,只在嵘城一些小超市里看到过。

“哪儿来的?”边庭问。

“食堂的,我偷偷揣来了。”顾长愿拆开吸管。

边庭说了声谢,咕咚咕咚喝起来,顾长愿这才留意到边庭的指甲几乎被磨平,指关节被水泡得发白,手背布满细密的伤口,不是树枝刮的就是被石头割的。暴雨把镇子毁得乱七八糟,边庭扛沙袋挖渠搬石头,吃了不少苦。救援组的心思都放在病人身上,倒是忽略了负芒披苇的士兵们。

顾长愿心疼,抱来医药箱,用酒精擦拭着边庭的手指。边庭丝毫不觉得疼,依旧咕咚咕咚喝得畅快。顾长愿仰头,看见他喉结有力的律动和嘴角沾着的奶渍,只觉得他天真又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