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感染那会儿,他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融化了,浑身滚烫和晕晕沉沉,偏偏强撑着倦意,怕一闭眼就睡过去了。虽说他算不上不惧生死,但也从不避讳死亡,只是在爱上边庭之前,着实有些浑浑噩噩,总觉得活着或是死了也就那么一回事,若有一天忽然被告知日子所剩无几,也无非是感叹项目还没做完、想看的电影没上映、还没见过极光和冰川,但这一切倒也没重要到支撑到他非活下去不可。项目没做完就没做完,极光没见过就没见过,人生哪能事事圆满的。
可现在他不那么想了,不说远的,就边庭给他雕了个小人儿他还没回礼,且不说自己亲手做一件礼物,好歹得去商场挑点什么。他还想去边庭的哨所看看,听说是个风寒料峭的地方,有牦牛和巨大的仙人掌。他还渴望肌肤之亲,想摸摸边庭的腹肌,再闻闻他身上的青草香。他一直很好奇,这香气到底是边庭身上的味道还是上了宓沱岛上才染上的?倘若把边庭锁在实验室里,关上几天,是青草的香气重还是药水味更浓?他还想逗逗边庭,看他涨得满脸通红,叫他别闹又拿他没办法的模样。他特别喜欢看边庭在他身上卖力的样子,好像特别沉迷,连眼睛里的情欲都说着很爱很爱自己,让他都忍不住为能让边庭舒服而沾沾自喜。
以前想要的东西多是想像,现在想要的东西就在手边,还真生了好多好多舍不得。
更何况那种被人需要着,有人为自己着迷着的感觉真的太好,好像自己很重要一样。
就舍不得死了。
顾长愿想着想着,心就软得像糖水了,索性朝后一仰,头靠在边庭颈窝,闭上眼任思绪放空。边庭微怔了一秒,连忙贴上,让顾长愿靠得更舒服一点。顾长愿笑了笑,忽然在边庭脸上掐了一下:“这面罩真碍事。”
边庭轻轻嗯了一声,他也觉得面罩碍事。
“等疫情退去了,真想亲一亲你的眼睛。”顾长愿说。
边庭像被幼猫的爪子挠了一下,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抱住顾长愿。顾长愿又瘦了,他甚至单手就能把顾长愿箍在怀里,明明做了各种好吃的,可顾长愿还是越来越瘦,以前是能被大风刮走,现在像是站着都能随时跌倒。边庭心中升起一种无措感,顾长愿越是笑,他就越是心疼,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重了。
边庭低下头,隔着面罩亲吻顾长愿的头发:“我也想亲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尾声(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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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愿注射最后一针那天,正好赶上地里的第一茬冬苋菜熟了,凤柔跟着镇上的女人一同去收菜。几天下来,女人们见凤柔活蹦乱跳的,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慢慢消除了芥蒂,一路上有说有笑,隔几个山头都能听见。
镇上男人们心思都挂在刚送来的牛身上,又是修牛棚,又是掸牛草。孙福运把牛扔给蒜仔,倚着皮卡车偷懒,心想,医疗队上岛之前镇上就是这番光景,现在重现却像是捡回了丢失的宝贝。
他摸出一片烟叶,在胸口擦了两下塞进嘴里,忍不住感叹:“日子啊,终归还是要有个盼头,只要还有盼头就能好好过下去。”
以前是盼山神眷顾,得一份护佑,现在该盼什么?是地里多长几茬菜还是牛越长越肥?
“你的盼头是什么?”他看向朝他走来的高瞻。
高瞻被孙福运一脸高深的模样逗笑了:“我就盼着这疫情快点过去。”
“就没个长远点的?”
“想那么远干嘛,饭要一碗一碗地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其他的等疫情退去后再想。”
孙福运嚼着烟,心想老子要是能像你这么干脆利落就好了。他倒是想事情一件一件地做,但现在除了盯着岐羽,偶尔看看凤柔,真要他做的事情似乎一件都没有,即便这样他还是放不下心,就怕眼一闭又变天了,再看高瞻一副终于熬过黑夜、惬意痛快的样子忍不住啧了声。
高瞻笑了:“你呢?你的盼头是?”
孙福运:“混上你们的飞机。”
高瞻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心想这镇子哪里离得开孙福运?他早就看明白了,孙福运嘴上骂骂喋喋,但镇上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件不是被他安排得妥妥帖帖,岐羽安分了,老嶓老实了,说嫌话的也少了,镇上哪个瘪三想惹事,他还没张口就先被孙福运骂服帖了。他敢打赌别说混上飞机,就是现在开专机来接他,他多半也是不会走的。
“飞机你是混不上了。”高瞻大笑,叫来平头耳语了几句,平头表情复杂地看了孙福运一眼,跑走了。
“搞什么鬼鬼祟祟的?”
孙福运横了高瞻一眼,没一会儿,平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递给高瞻两包烟,高瞻转手就塞给孙福运了。
“抽点好的,你那烟叶子我看着就涩。偷偷给你弄的,别让我那群兄弟们看见,违反纪律的。没人的时候抽抽过个瘾。”
孙福运玩着红色的小方盒子,竟感动得想飙泪,这烟他只见过买猴子的老板们抽过,他眼巴巴地讨过,没人肯给,说贵得很。现在高瞻一下就扔了他两包,这他娘的!
高瞻拍了拍孙福运,又说:“也别用那火杵子了,这是打火机,会用吧?别沾水,湿了就用不成了,也别靠近火,会爆炸。”
孙福运捏着烟和打火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嘴张了合合了张,最后憋成一句:“妈的。”
午间的太阳懒洋洋地挂着,孙福运也无比舒畅,有烟,有蓝天,有海风,有阳光,还有太平无虞的空闲时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呢?他长吹了一声口哨,心也随着翘起的尾音飞到很远的地方,特别快乐,就单纯的快乐。
过了一会儿,凤柔和女人们回来了,凤柔隔着老远就朝他挥手:“孙叔!”
“诶!”孙福运收了烟,撞了高瞻一下,“有空再弄几只鸡来,以前镇上还养鸡来着。”
高瞻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孙福运背上:“少得寸进尺!”
“哈哈哈哈哈哈。”
孙福运大笑着走开了,跟着凤柔进了屋,看着凤柔把冬苋菜洗净、切碎。
“柔丫头,你叫我?”
“对呀,”凤柔指着砧板,“多好的冬苋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一起吃吧?”
“行啊,”孙福运满口答应,又迟疑道:“我的饭都是岐羽那小丫头管的,要吃得叫上她……”
凤柔怔了一秒,想起岐羽被泼了一身药汁的画面,犹犹豫豫地开口:“孙叔,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来着,但你知道……当初要不是我瞎问,岐舟……婳娘也不会……”
她越说越急,声音也越来越低,手指在刀柄上摩挲,不住地打颤。孙福运看着凤柔,心想这一向大喇喇、说话不过脑袋的丫头怎么变得婉转了?
他抽走凤柔手中的菜刀:“你想问什么?”
凤柔深吸一口气:“听说传染病和岐羽有关?”
孙福运一惊:“你听谁说的?”
不是压下去了吗?谁又在嚼舌根?
凤柔看孙福运如此紧张,暗骂自己又说错话,忙说:“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就是……就是我在哨所的时候好像有听到,但又好像没有……”
“既然没听清就别瞎想了,传染病的事哪是你我说得清的,得听医生们怎么说,咱们就别操心了。你呀,嘴跑得比脑子快,这毛病得改改。”
凤柔哦了一声,心想我也想改啊,连忙说:“行,听你的,那就请岐羽一起吃吧。”
孙福运长舒一口气,慢慢退回门边,打量着凤柔的背影。不说话的时候,凤柔倒的的确确是个女人。灶火的烟气笼着她的脸,更添几分女人的缱绻气息。凤柔年纪也不小了,得给他找个婆家,镇上的年轻男人他一个都看不上,要是能找个当兵的就好了,但凤柔这个泼辣劲儿,当兵的看得中吗?这么一想,孙福运就忍不住懊恼,这么多年凤柔野生野长,没学会一点儿温柔品性,什么知性体贴身娇体柔,一个都不沾。想着想着,他又止不住埋怨凤涂山真不是个东西,明知道他就是个糙汉还把女儿交给他,这不是坑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