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 / 2)

无名之境 烟花令 4637 字 7天前

她看向顾长愿,轻声说对不起,虽然声音几乎弱不可闻,但顾长愿还是听见了,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没事,换做我是你,看到镇子那么多人生病肯定比你还怕……说完又开始摆弄他不协调地四肢,左伸腰右踢腿,像一根随风飘摇的海草。

顾长愿搬到三楼,隔壁是一个瘦巴巴的中年男人,似乎是个沉闷性子,见顾长愿搬来,只疑惑地打量了一阵便回了屋。顾长愿明白岛上始终对外人心存芥蒂,也懒得客套,正好落个清净。

隔离室就是士兵宿舍,疫情爆发后,士兵搬去了废弃的老屋,把宿舍腾出来做病房。房间陈设和顾长愿原先住得那一间一样,顾长愿进屋时边庭已经把床铺铺好了,换洗的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柜,桌上摆着水杯、笔记本和边庭雕的小人儿。

顾长愿拿起小人儿煞有介事地看了看,打趣道:“家妻如此贤惠,夫复何求啊。”

边庭顿时打了个寒颤。

他忍住想把顾长愿摁在床上,用实力证明谁才是妻的冲动,横了他一眼:“快去洗澡吧,防滑垫我洗过了,毛巾也消过毒了,病服脱了给我,换套新的。”

“是是是。”顾长愿听出边庭憋了一肚子气,哈哈大笑。难度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以前怎么没发现逗他这么有趣呢?

顾长愿钻进浴室,又听见边庭喊:“门别关死,敞一点。”

“怎么?还想偷看啊?”

“怕你晕在里边了。”边庭正经道。

“我哪有那么脆弱。”顾长愿嘴上嘀咕,还是听话地留了一条门缝。他脱掉沾着药水味道的病服,打开花洒,热气慢慢弥漫了浴室。沾了雾气的镜子映出一张干瘦的脸,他愣了一下,擦干镜子上的水汽,少有地打量起自己的脸,还真是瘦了很多,眼睛干枯又无神,像是被遗弃了似的,颧骨下,皮肤像旧报纸一样像粘在骨头上,再往下是干瘪如树皮的胸部和小腹。他以前没细看,还以为自己还是那张能被研究所里小姑娘暗恋的“绝世容颜”,现在看清了,才体会到疾病真的能把人摧残成另一幅模样。顾长愿忽然有点泄气,少有地升起一种“这副身体毫无美感,没有一点吸引力”的焦虑。

他深吸一口气,钻到花洒下,任热水从头顶浇下,暗想:回嵘城了,问问所里的小姑娘们都用什么面膜。

晚上,舒砚抱来一摞病例,边庭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小桌板,顾长愿乐得舒坦,把小桌板搬上床,塞了个枕头在背后,倚着研究病例。边庭开了空调,又倒了一杯热水搁在床头,弄得跟在酒店度假似的,就差没摆个果盘了,顾长愿正想着,边庭就问:饿不饿?

“好啦,你都忙了一天了,”顾长愿看了一眼窗外,夜深露重,“你晚上睡哪儿?”

边庭拍了拍对面床铺。

顾长愿了然:“那你先休息吧,我这还要看一会儿。”

边庭哦了一声,和衣上了床,倒也没睡,拿起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翻起来。顾长愿头一回见边庭看书,来了兴致,眯起眼瞅了瞅,就瞧见书封上“武器”“军事”几个字。

边庭扬起书——《世界武器装备与军事技术》。

顾长愿:“牛。”

“找高排长借的。其实我不爱看书,看一会儿就困,不过军事书还蛮有趣,图多。”边庭正经道,“这书上有的武器过时了。”

他翻到书尾,遗憾地说:“三年前出版的了。”

顾长愿对军事一窍不通,接不上话,只觉得边庭可爱,笑了笑,两人共处一室,一人一张床,一个看病例一个看书,空气无声流动,静谧又闲适。过了一会儿,均匀地鼾声传来,边庭还真睡着了。

怎么坐着睡着了?

书被搁在两腿间,背挺得直直的,脑袋却像个摆锤,隔一会儿垂一下,像触电一样,特别滑稽,顾长愿憋着笑,蹑手蹑脚地走下床,他好想把边庭的面罩摘下来揪揪他的脸,但忍住了,边庭本可以回宿舍,脱掉笨重地防护服好好睡一觉,却非要和他待在同一屋,这意味他连睡觉都得带着防护。

哎……顾长愿叹了一口气,更想抱抱他了,他走到边庭面前,刚想抽走他手上的书,边庭就醒了。

“饿了吗?”边庭条件反射地问。

顾长愿笑:“没有,是你睡着了。”

“哦,我就说我一看书就困。”

“困了就睡吧。”

“你忙完了吗?”

“还有一点。”

“哦,没事,我不困。”

顾长愿抽走边庭的书:“叫你睡就睡。”

边庭正迷糊,陡然听见顾长愿低气压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顾长愿摁住边庭肩膀,在边庭茫然的注视下,弯下腰,慢慢蹲下,解开他的鞋带:“我可是个病人,现在伺候你睡觉,给点面子。”

边庭更茫然了,僵硬得像块石头,顾长愿心里笑翻了,敲了一下边庭的面罩:“别发呆了,快睡吧。”

往后的日子过得飞快,舒砚时不时来和顾长愿对数据、整理病例,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就把小桌板搬到走廊上,坐在地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讨论。炊事班送来好多吃的,芒果、黑布林,还有好多顾长愿叫不出名字的果子,边庭把水果洗净装盘,顾长愿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吮着沾着果汁的手指,嘴里念着他听不懂的专业名词,和舒砚争辩,争得面红耳赤,边庭看在眼里,真觉得有点过日子的感觉。

痊愈的人越来越多,三楼空了一大半,隔壁的瘦男人也搬离了,不声不响的,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痊愈的。顾长愿被一堆病例弄得头大,但比起住院时的无所事事,他更喜欢现在忙碌地状态,许培文、钟新国和约瑟夫都来看过他,唯独缺了何一明,有时候顾长愿倚在三楼阳台上,能看见何一明进出实验室的背影,匆匆忙忙的,好像急着奔向某个地方。

岛上的气温越来越高,像是回到了医疗队刚上岛那阵子,这对疫情防控来说是好消息,恶沱在高温下难以生存,现在疫情控制住了,只要等感染者全部转阴,救援组就能完成救援任务,撤离宓沱岛。唯一艰难的是防护服密不透风,不到半刻就汗流浃背,人闷得喘不过气,不时有医护坐在阴凉下,大口大口地喝水。

又过了十日,哨所一阵欢呼,顾长愿问了才知道镇上已经连续两个月零感染,在治疗的病人也首次降到了个位数,2个中症,7个轻症,其余全部转阴。为了庆祝,对岸空运来上好的牛肉,还配了好几箱可乐和橙汁,医疗队和士兵们吃了一顿牛肉火锅,吃着吃着就有人嚎嚎大哭,说太不容易了。

翌日,许培文和钟新国安排一部分研究员和医护先回嵘,说家里有老人要照顾的、老婆要生了的、孩子要中高考的、急着领结婚证的先回去,想家想得半夜哭鼻子的也可以回去;结果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人申请,许培文气得跳脚,硬是把几个黑眼圈都快糊满整张脸的赶回去休息了。撤离那天,对岸派了三架直升机,每一架都喷了红漆,写着“英雄凯旋 无上荣光” 八个大字,一下飞机,一排年轻帅气的士兵昂首挺胸、齐刷刷地敬礼,大喊:“英雄辛苦了!西南军区接你们回家!”

铿锵有力的嗓音和着猎猎风声,在哨所回响,搅得救援组的小姑娘和大老爷们全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顾长愿倚着栏杆,望着直升机冲上云霄:“那是什么机型?”

边庭:“直10。”

“真帅。”

“是很帅。”边庭也仰起头,“英雄凯旋 无上荣光”八个大字被阳光镶镀,泛着金光,好像是巨刃割裂云层,一个字一个字凿进天空的。

第一批人员撤离后,岛上气氛轻松了许多,医护们除了日常看护,剩余时间和哨所的士兵打成一片。平头看上一个娃娃脸的护士,成天跟前跟后却没勇气开口,后来还是那护士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经意地说,她家娃儿都上幼儿园了。平头觉得丢人,一骨碌躲进镇子陪高瞻去了,死活都不回哨所,被士兵们笑话了好久。

再后来,老宗转阴了。

虽然恶沱转阴,但落下了偏瘫,只能继续在病房隔离观察。老宗转阴那天,顾长愿终于见到何一明,他像是特意来告诉他老宗转阴的消息的,递给他一个u盘,脸上依旧是熟悉的踌躇满志的表情,说,这是我的治疗方案,你应该会感兴趣。

顾长愿打开u盘,里面是一篇论文,五十多页,作者那栏写着何一明、约瑟夫、许培文和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