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生气极了,多是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兼着跳脚撒泼。张大夫生气极了却是越发冰凉。平常时候是古井无波,生气的时候是冷若冰霜,生气极了的时候是寒气逼人,说每一个字都要冷死人的那种……
现在就是了。
骗他是真骗了,再骗他自己没骗他,这种时候周隽演不出来,演不出来又不知道怎么回话,不回话又没了气势,好歹县爷是这守城的破烂队伍的头子……于是,周隽假装又咳嗽起来,想蒙混着过关。
“咳咳咳……”刚刚蹦出几声,就被张闻一瞪住了,县爷没敢再咳下去。
张闻一则回头在汉子小腿伤口上均匀撒上药粉,认真包扎起来,再不看一眼周隽。处理好手上这一位,张闻一说:“有伤的都过来……”
这一阵之后,张大夫倒是比县爷更像这破烂队伍的头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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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蛮鼓声急促传来,小憩中的周隽睁开眼睛并未瞧见天色有亮开的迹象。
斯文俊秀的县爷骂了娘,连滚带爬起身来冲到火堆对面,双手捏住了正在整理药箱的张闻一的襟口,“张闻一,现在走!”
张闻一不答话,抬手推开周隽。
这一回周隽没让他得逞,双手死死得拽着他,急得原本就发红的眼睛快要迸出泪水来,“求你了,快走……”
“你若不走,我便陪着你……”
尖利的呼啸声划破微凉的空气传来,带着迫人的气势,“举盾!举盾!!躲好……”周隽一边吼着一边拽过张闻一扑到城墙下,眼泪已经混着面上的泥血流了下来,“张闻一,我想你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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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爷说要我活,我便活着了。”但见着周隽动了动身子,扯落了原本搭在病床床头上线圈,张闻一伸手将那长线抖落开,依旧搭在床头上,整理好不让长线绷直了给周隽平添不舒服
这话周隽自然是记得,这时候听见回话周隽虚弱道:“牵连你了……”
“的确是县爷作孽甚多,牵连我的。”
心中欢喜的张闻一惯是显不出来,说的话也是不动听,反转手背轻轻碰上周隽的额头。
这动作周隽熟,一动不动也不说话,鼓着一双大眼睛把张闻一死死地看着,仿佛看不够似的。
满意收回手,张闻一便想起了转病房的事情,走到门外去交代了几句,再回来终于踏踏实实地和周隽对上了目光。
张闻一笑了,是周隽见惯了的嘴角稍稍一撇的笑,旁人见了一多半不会看成笑容的那种笑。
周隽也笑了,是张闻一见惯了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戏的笑,着实惹人怜爱至极却一点儿也打动不了张大夫的那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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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笑得再好看,也不足以把牵连张大夫的“罪过”洗清,周隽此刻心中最是清明,便想抬手拉住站在床边的张闻一的衣裳角,没成想被各种藤条线管给缠着,抬到一半手上的感觉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张闻一……”周隽目光从自己的手上收回来,终于想起四下里把身处的地方细细打量。
帘子遮了窗,仍有亮光从缝隙间透进来,屋顶上并排着的方形东西发着光,把这屋里照得透亮……下一秒眼睛被人遮住了,周隽看不见了。
“屋顶的灯不要看。”张闻一那寡淡的声音立马就来了,“稍等一下就去普通病房了。”
“那是个什么地方?”周隽眨眨眼睛,感觉自己的睫毛在张闻一的手心里蹭了蹭不说,还感觉到了他手心里的热乎气儿……嗯,若是下地狱了,张大夫可不能这么冒热气儿,张大夫没有诓人,如是说来,是没死成。
“比这里稍微闹腾点的地方。”张闻一说话间松开了遮住周隽眼睛的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银白架子,又拿起那架子下边垂着的圆块往周隽胸口靠上来。
“这是什么?”周隽尽量低下头看。
“轻轻咳两声。”张闻一发话了。
周隽这倒不怕,张大夫看诊历来怪怪的,只要听他的就好,第一声咳了之后胸口痛,痛得拧了眉头。
“轻、轻、咳。”张闻一一听他的动静,忍不住把这三个字再念了一遍,“箭伤在这儿,凡说话、动作都要轻轻地。”
“嗯……”已经痛了的周隽哼哼了一声算是回话。
“这是听诊器。”这时候张闻一想起给周隽解惑答疑了。
还没等周隽回话,一个穿着白衣白裤还带着一顶奇怪白帽子的女子进来了,递了个什么文书给张闻一,递了之后便笑盈盈地望着周隽。
周隽鼓着大眼睛和人家对看着,张闻一丝毫没有一点儿察觉,认真翻看文书上的东西。
“张大夫,这位姐姐是……”周隽惯是知道张闻一靠不住,嗓子干还是开了口。
“哎呀,这声姐姐真好听,小嘴儿真甜。护士长笑着往前两步,看着周隽说:“可比你哥哥懂事儿,教他才会叫姐姐的呢……”
张闻一目光在体温记录上,等到护士长说了这句之后,便看向他们俩。
“哥哥啊……”周隽把这句想了想,偏头目光和张闻一的对上,一字一句道:“人是木讷些,待我却是极好……”
为了验证周隽这话似的,伸手从床边的椅子上拿起一瓶矿泉水,张闻一拧开递到周隽嘴边,“喝水。”
推开张闻一的手,护士长说:“张家哥哥你真是够了啊,他躺着怎么喝?你们外科的果然都是只管杀不管埋的,这样他一用力又扯着伤口了怎么办?”说完立刻回头看着周隽,心疼地说:“忍忍,等姐姐给你拿个吸管。”
“烦劳姐姐。”
周隽倒是嘴乖,加上憔悴的笑容,更是惹人怜爱。
倒是张闻一见怪不怪,把手上的矿泉水举到嘴边,故意似的喝了一口,然后满意地看见周隽动了动喉结。
以为县爷要骂人了,县爷却说:“吸管能让我躺着喝水?”觉得这地方没见过的东西实在太多,县爷的脸面要挂不住了,不能再问。
张大夫顶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