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2 / 2)

午海颂礼 浮瑾 5282 字 11小时前

时笺站在一片看不见摸不着的光晕里,极其鼎盛的光亮照耀了她,她不知为何开始一刻不停地掉眼泪,哭到肝胆俱颤。

——时笺看过宋淮礼早年的采访。

天子骄子,宋氏未来的掌门人,一朝却落到这步境地。有道德低下的记者故意戳他的痛点,问他救人是否感到后悔。

记忆里宋淮礼坐在轮椅上,看着记者。

“我后悔过。”

“我也是凡夫俗子。”

“我曾经想过,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不会经历这么多的痛苦。”

时笺以为这就是全部,但是视频中长长的一段静默过后,宋淮礼很轻很轻地笑了,“但是如果一切再重来一遍,还是那样的情景,也许我依然会选择冲上去救人。”

很多记忆片段来回闪现,时笺如同坠落深海,无法控制它们通通泻闸般向自己涌来。

老居民房。时笺和老师采访完受害者,宋淮礼在路边车上等她。

宋淮礼牵住时笺的手,指节紧了紧,时笺直起身转头看他,发现他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低垂着睫羽,侧颜很安静。

她抱住他手臂,唇边弧度稍敛:“怎么了?”

宋淮礼稍顿一瞬,抬眸,缓声和她解释:“刚才我在礼节上应该跟你的老师和同事多聊几句,但是怕他们对你有看法,所以没有下车。”

时笺愣了愣,心里忽地有些涩然。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沉甸甸的。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无论是在哪里见她,总是尽可能地等在偏僻人少的角落里。也很少主动要求和她的朋友或同事们打照面,除非时笺自己提出——宋淮礼好像默认,和他一同出现在公共场合会有损她的形象。

时笺眼眶微微泛潮,她说:“可是我……”

她话都没说完,宋淮礼就低应:“嗯,我知道。”

他面色平静,甚至还宽慰地笑了笑,时笺指尖按紧在掌心,禁不住一阵难捱的鼻酸。

他知道。

知道她不在乎。知她对他赤诚。

可他做不到轻描淡写。

因她而葆有自尊心,因她而想要维持早已残缺的体面。

他不在乎旁人会如何看他,但他在乎旁人会因他而如何看她。

雨声在这个时刻变大。在这个浑浊的世界,涤荡,洗刷掉一切脏污。

病房门外,时笺躺在床上,因为从工地建筑上摔下,伤了腿。

徐妙勤过来看她,实际上只是想折损一番。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选择,谁知道你拒绝和陆译年复合,居然跑去跟一个残疾人在一起?”

“可你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上不了台面?不会就是图人家的钱吧?”

空调遥控器被时笺狠狠摔在门口,她没有看到,房间外宋淮礼黯然落寞的表情。他生病没好全,坚持着要过来看她,但是好像没有选对合适的时机。

宋淮礼默默调转轮椅,离开了病房门口。

这一幕如同褪去颜色的影像,是黑白的默片。记忆被不断修正,时笺头痛欲裂。

那篇保健品的新闻报告本没有延期,而是在时笺即将踏上冰岛旅程的时候预备发布,老师打电话过来,说她在外地赶不回来,请时笺代自己去一趟受害者家里。

那时她恰好和宋淮礼在一起。宋淮礼便亲自送她过去。因为不放心,还跟着她下了车。

隔着几米的距离,他还不能够自如行走,却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扑过来牢牢将她护在身下。

时笺的泪一直流一直流,她溺了水,而他是那片海。

广告牌砸下来,宋淮礼第七节脊椎被彻底碾碎,再也不能够站起来。甚至连他的右手,都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们没能去成冰岛。

他们没能去看海。

她没能继续撰稿。

也没有和他结成婚。

“以后的每天都跟之前一样,好不好?”时笺抚摸他的脸颊,颤着睫说,“我替你擦身,我们去世界各地旅行。我们坐火车,我们吃各种牌子的糖。”

宋淮礼看着她笑。

他笑起来一直这么好看。

“那等我们老了呢。”

时笺把脑袋埋在他颈间,湿热的泪水浸透了皮肤淡而细的纹路:“老了我也会陪在你的身边。”

宋淮礼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声,安静得几乎像是了无气息,时笺心慌,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她感到自己突然被什么击中。

宋淮礼的眼睛如同深秋的海,满是刻骨的潮意,抖落到灵魂深处,也是一地落寞。

“阿午,你要好好生活。”宋淮礼说。

“宋淮礼……”

时笺近乎恳求地看着他,眼中全是泪光:“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她没说他要去哪里,只是紧紧攥着他的手,尚还温热的、宽大的右手,握到指骨泛青白:“宋淮礼,我求求你,留下来。”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做记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意外,事情就不会落到这样不可挽回的境地。

如果那一天,她在接到威胁电话的时候没有挂断,是否能够多几分警醒,是否一切还有转机。

“不要走,求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时笺红着眼哀求。

滚烫的泪水流入彼此紧扣的指缝,几乎灼伤了她。然而宋淮礼的生命在迅速消逝,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是闭上双眼。

“阿午……”渐没一声低叹。

“我不是海。不是你喜欢的海。”

他一直都想贪婪地握住这束光,但每时每刻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她从来不属于我。

你所看到的这些体面,是我费尽心力保留的残缺,它们只是轻薄而脆弱的表皮,表皮背后,是我一无所有、仅剩的廉价自尊。

——从来都不是海。

他说:“我只是一艘快要沉没的船。”

时笺哭得泣不成声,视野里他离她越来越远了,她伸出手想要拽紧他,却只是徒劳。

白光越来越盛,雨声越来越大,她什么都留不住,指尖是冰凉的泪。

“阿午,往前走,别回头。别来寻我。”

说好要带你去看海,可惜做不到了。

好可惜。

但凡能够苟延残喘地活,宋淮礼都不会轻易放弃,可惜船行到终点,他们都别无选择。

他躺在病床之上,气息越来越微弱,但英挺的眉眼还是带笑,温柔之至,一如曾经初相见。

“这样也好,不用再做自私的人,拖着你一辈子。”

“囡囡,你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