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次,是去南方自治县,他第一次了解到何为巡回法庭,以及山区法院。在这些连电都才刚通不到几年的地方,手机几乎没有信号,基层法官和法警们背着国徽翻山越岭,解决一桩又一桩民事纠纷。在简易搭起的法庭中,潭攀看见这些基层工作人员脸庞坚毅,每个人表情认真得几乎虔诚。他与他们交谈,知道其中有不少人是靠脱贫项目才能走出大山,获得学习资格,然后无一例外选择回到基层,回馈建设他们曾经走出来的故乡。他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因为在不久以前,他处在一种“何不食肉糜”的位置,如果不是这个拍摄项目,他根本连了解的机会都没有。
他有段时间甚至感到痛苦,是一种生理和心理交织的痛苦。但正是这趟“旅程”又让他逐渐释放痛苦,慢慢找到一个恰当而不带有悲悯的位置,用最客观而直白的镜头记录这些伟大而平凡的人。
他想起导师曾经告诉过他们的一句话,镜头只是一个载体,要进入载体,与它融为一体,用载体讲好每一个故事。
在拍摄途中,他听过很多人的愿望。也在夹杂着各种方言,甚至需要翻译的对话中听出一些共通的特质和契机。
信仰,是他最常能触碰到的词汇。
对自然和神灵敬畏,对职业和信念尊重。这些本该贯穿始终的原则,能被真正执行的机率屈指可数。他远离都市后,才能真正明白这些最浅显不过,却最为重要的道理。
他想自己应该感谢姜霄俞,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在过去那个时刻拉他一把,才能让他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是更值得被纪录的一面。
拍摄行程分为三段,在第一段快结束的时候,大伙正好驻扎在高原,围着篝火喝酒吃烤肉。
农民自酿的米酒醉人,每个人抢着喝了一碗又一碗,像是有海量。
大家最先开始吐苦水,用揶揄的语气说那些命悬一线的意外和举步维艰的困境。说着说着,就开始梗住,情绪涌上来,不少人眼角已经挂着晶莹的泪珠,火光照过来,将一张张辛酸的脸从黑暗里拔出。
没人能否认辛苦,也没人能否认他们的成就,这不仅仅是拍了一场纪录片。
执着,磨砺了这个团队。它与信仰一样重。
潭攀率先举起碗,戳破沉默,一饮而尽。更多人站起来,效仿他,然后气氛上升,大家开始聊起未来的计划,还有畅想,大伙七嘴八舌,说等到成片剪好,应该要去国际参赛,最好拿个大满贯回来。
不知是谁把话题引到潭攀身上,用调侃与钦佩并存的语气说他最近发布的作品拿到了某个奖。然后有人立马起哄说,潭老师还不止这个呢,上个月的热搜我还记得,盛赞潭老师的作品,并且被国际最神秘的收藏家以高价竞拍成功收纳囊中。
顿时“哇”声四起,潭攀感到羞赧,好在黑暗替他作了掩护。
“行了行了,”姜霄俞过来解围,“所以你们就别抱怨了,潭攀都待过的团队,以后说出去是不是倍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