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柘这一蹙眉停顿,被顾元达理解成另外的顾虑。
他将包囊中分好的三十几只牙刷交给傅柘。
“不只是傅叔,大家人手一只,见者有份。”
傅柘的视线落在少年如朝晖初升的笑颜上,停顿片刻,终是按捺住心中的一口叹息,接过包裹:“多谢……我也先替大家谢过顾郎。”
接着便带着包裹,去原地附近分发。
傅柘一走,马车附近就只剩下荀承和顾元达二人。
荀承对顾元达怒目而视,正要找他问罪,忽而想起袁家被灭门一事,脸色骤白。
“董贼竟然不顾天下骂名,将提携他的袁家灭门!大从兄与六叔公皆被董贼逼去长安,前些日子得到的密信,更说大从兄已被董卓投入监狱——那刺客将荀家与满门被灭的袁家并列而数,莫非,莫非董贼灭了袁家不够,还想残杀我荀氏族人!?”
大从兄指的是荀攸,而六叔公……根据辈分,应当指的是司空荀爽。
如果顾元达没有记错,荀爽应当病故于公元190年,即初平元年,与袁绍起兵征讨董卓这件事发生在同一年。
顾元达记不清荀爽逝世的具体月份,但他记得,荀爽的逝世跟董卓并无关系,董卓并未对荀家的人痛下杀手。
但这未卜先知的事,无法与荀承说道。何况万事万物皆存在蝴蝶效应,他既不能确定自己穿的是不是真正的历史,也不能保证这个世界的走向能跟历史一致,不出现任何变数。
因而,他只是斟酌字句,从动机与局势入手,让荀承别往最坏的方向想。
“那个刺客被派来刺杀稚子,必定不是董卓的心腹,他的话能有几句为真?”顾元达踏上马车,坐在荀承身旁,“况且,正是因为董卓灭了袁氏满门,他才不会继续对荀家下手。”
荀承不由睁大猫瞳:“此话何解?”
“想那袁隗——”
嘈杂的马蹄声从溪涧尽头的山坳传来。
顾元达止住话音,握紧佩在腰间的匕首,继而稍稍拧眉,在车架下方的暗格中一阵摸索,终于找到一只剑匣。
还未取出佩剑,那凌乱马蹄的主人已疾速逼近,与此同时,在发现异常之际就已拾掇东西往中央马车奔来的荀家部曲已集结成一路,以护卫之势,挡在马车前方。
随着马蹄声的靠近,高扬的谈话声亦清晰地传入耳帘。
“已在前方看到溪涧,这是方圆五十里唯一一处临近山脚的水源,若不能在此蓄水,只怕我们接下来半日都得受渴。”
“那还等什么?便是我们能忍,马儿也忍不得。若是有马渴死,岂不耽搁行程?”
唯有一人不悦反对:“收势!前方有人,如此横冲直撞,若是伤着他们——”
可他话未说完,就被最初那个粗犷的男声阻断:
“孙坚,你这小儿好生聒噪。我等离溪流尚有一大段距离,他们若是怕被伤着,自该提前让路。若跟木头一样傻杵着不动,哼,那就算成为蹄下之魂,也是他们自找的。”
孙坚?
顾元达顾不上理会这个熟悉的名字。见骑兵真的向他们冲来,来势不减,大有从他们一群人头顶踩过的架势,哪怕知道冲击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们未必会真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撞上来,顾元达还是冷了脸。
他从马车最下方的暗格中取出弓箭,引至满弦。
此时骑兵距离车驾不足一里,阵中发生骚乱,有一束发小将疾冲向前,提枪/刺向纵马挑衅之人。
栗金色枪/头擦过兜鍪,折断顶端的冠羽。
险些被刮破脸的男子大怒:“孙策!袭击督军,你莫不是想造反?”
爽直的少年音戛玉敲冰,言语间尽是不齿:“你算哪门子督军,在这装什么官威?袁公路见到我阿父尚不敢如此放肆,你在这穷抖擞什么?再不停马,你每祸及一人、伤及一人,我就在你身上扎上一洞——反正,也是你自找的。”
束发小将把男子先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反手翻了个枪花,似乎只要男子再往不减速,他手上的枪柄就会紧随其上,在他后背涂涂画画。
男子大怒,正要提戟反击,忽然从前方传来凌冽的破空之声。
他心底一寒,尚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块极为锋利的利器擦过脸颊,鬓角的发丝骤然一分为二。
一道炙热的血丝飞快滚落,在棕褐色的面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在几乎命悬一线的后怕中,他从靠近溪涧的方向,听到一个陌生的,清亮而清冽的男声。
“若再不让你的队伍停下,下一箭,一分为二的便是你的咽喉。”
惊骇抬头,他一眼便在溪边的人群中,见到那个站在马车上,缓缓捻揉弓弦的少年。
“顾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