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枋骂完为他递水的士兵,将空了的水囊往地上一掼,“真是没眼力见,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簇拥在附近的士兵无人敢吭声,唯有倚着山岩、闭目养神的孙坚忽然睁眸,睄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我教训个人也要孙将军管?”
孙坚不欲与他浪费口舌,当做没听到,重新闭上眼。
反倒是孙策深感不忿:“这冯枋,又来这一招,天子身边的阉人都没他能狐假虎威。”
顾元达却觉得有些奇怪:“溪水距离他的歇脚地这么近,既然渴极,为什么不自己去溪边痛饮,反而要让下属一来一回地递水?”
“大约是你那一箭,将他射破了胆,叫他没胆子到溪边来吧。”
不对。
顾元达在心中否决。
冯枋先前那模样,虽有几分惊惧,但那惊惧并非来源于他的箭矢。
真正让冯枋选择息事宁人的,是孙坚的那句“何必节外生枝”。
可即便是冯枋做出让步,他也没有理由一直留在原地。
溪流这么长,相距甚远,他们几人只占了下游,冯枋大可以去最远的上流饮水,就跟冯枋身边的那些骑兵一样。
“孙兄方才说,他‘又’来这一招?”
“正是,”孙策往孙坚的方向瞥了一眼,悄悄地朝顾元达挪近,“这冯枋,真的很能折腾,一路上挑剔这挑剔那,每当经过水源的时候,非要把水源边上的人赶跑,说是怕别人在他喝水的时候下毒,啧。”
非要把水源旁边的人赶跑?
顾元达琢磨着这句话,心思百转。
那么,是不是能够反过来理解他的行为——
冯枋这次不靠近水源,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挨着溪边?
不过,真的有人会因为害怕别人下毒这种理由,不许旁人挨近水源吗?
就算他真的有这样的顾虑——别人若是想要下毒,早在被赶走前就下完了,把人赶走又有什么用?
而这次即便他不靠近溪流,喝的也是溪流里的水,还是别人帮他接的,他就不怕别人怀恨在心,在水囊里下毒?
这满是破绽的理由,让顾元达对冯枋此人多了几分关注。
说什么怕人下毒,估计只是他的托词,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靠近陌生人吧。
探查的视线自冯枋身边绕了一圈,最终落在他身旁的那匹马上。
“冯枋的包裹,似乎比别人的要大一些。”
而且看上去不轻。
先前纵马挑衅的时候,他的行囊由他自己背着,直到歇息了,才转到马的背上。
孙策不用回头就知道顾元达指的是哪个包裹,一言难尽地摆了摆手:“这人极其贪财,就是奉命传信,也不忘带着他的金银珠宝,每天背着,背累了才让马匹驮一驮。他总是取水的时候赶走饮水的路人,大约也是吝财的缘故。”
有意思,真正贪财的人,会大张旗鼓地背着这么个大包裹,号召别人来抢?
连孙策都不疑有他,可见此人的演技确实十分了得……
不,也许无关演技,这包裹里可能真的藏着重要的东西,让冯枋必须时刻盯着,杜绝所有陌生人的靠近。
需要用金银珠宝掩盖的事物,其价值必定远远高于金银珠宝。
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违背财不外露的定理,宁可冒险也要用贪财之名遮掩?
“冯枋带着这么多财物,就不怕士兵眼红,杀而分之吗?”
“就是因为他害怕这个,才找了我阿父,让我们送他一程。”孙策不豫地拧眉,“原本我们要去讨伐董……讨伐山贼,另有要事,他非要说自己受了上头的嘱托,要去鲁阳送一封急信,让我们绕路送他一程。也是我阿父心善,念着盟友之谊,这才答应他,结果还被他甩脸子,真想把他丢路边,一了百了。”
听了这话,顾元达愈加肯定心底的猜测。
乍一会面的时候,孙策就对冯枋说了一句“就算是袁公路(袁术)在这也不会……”,可以由此推断冯枋是袁术的人。
刚刚孙策的话正好证实了这一点。
袁术的人,突然出现在野外,要往鲁阳走,疑似运送一件比金银珠宝更加珍贵的东西,还瞒着所有人,宁愿用金银的名头引来贪婪与垂涎,也不愿让人知道里面真正藏着的东西……
呃?
顾元达微微睁大凤眸。
这袁术,该不会是偷了袁绍手中的玉玺,偷偷派亲信护送,还拖了孙策父子下水吧?
这个猜测有些荒谬,却又十分合情合理。
孙策不知他心中所想,向他提出道别。
他们已聊了小半个时辰,而孙策一群人早在此地休整完毕,应当启程了。
顾元达随孙策来到大部队旁,正想着该怎么将有关玉玺的猜测,转化成合情合理的提醒。
就在这个时候——
山坳边,冯枋坐上马背,解下挂在马上的包裹,准备系到自己背上。
包裹挪动之际,不知道什么硬物扎破袋子的一角,随着包裹提起的动作,在柔软的马腹上狠狠刮了一记。
烈马吃痛,嘶鸣着抬起前蹄,让毫无防备的冯枋一个趔趄,手里的包裹落在地上。
包裹散开,金簪玉石落了一地。
一块包在锦缎中的不明物什咕噜噜地滚下缓坡,直到锦缎散开,露出坚硬的四角,才缓缓停下。
显露出真面目的物什,就停在顾元达的脚边。
对着他的,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2]”八个大字。
顾元达:。
冯枋面色几变,最终戾色一闪,朝身后人命令道:“给我杀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