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怎么回事啊,太奇怪了吧,想一出是一出的。我在心里腹诽,连拒绝都还没来得及,他就已经迈着长腿跨入走廊里了。
算了,这样也好,我确实还不熟悉路,再加上天黑了一大半,在这深山老林的破地方,估计得举着地图兜好几个圈子才能找到目的地。
春天的晚上很凉快,风吹过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时,我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其他的同学和老师大概还在体术场,家入前辈不知道去哪里了。偌大的高专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走在空地上,就像是世界上最后仅剩的两个人,拥有一整个颓败的地球。
东京的乡下环境很好,晚上非常安静。我从小在繁华大都市长大,觉得这种地方格外陌生,陌生的让人感到些许不安。待在大山里,光污染不太严重,能清楚地看到头顶的月亮和一点星星,这是我从前从没有机会看到的。
我落在夏油杰后头,因为说不出话来,只能开始百无聊赖的追他的影子,把那个晃来晃去的丸子头发型踩到脚底下。其实穿着咒高的包身短裙不太好迈步,他的腿又太长,散步顶我两步,我只能加快速度跟上。
“所以,第一天的见习高中生活,感觉怎么样?”夏油开始找话说,一边说着,居然放满了步子,可能是注意到我在后面跟的很吃力。我忽然有点心虚。他是不是也发现我踩他的影子玩了?
“感觉很新鲜。”我说,看着路边亮起来的路灯,旁边有细小的飞蛾义无反顾的扑上去,带着一种自我感动的意味,毫不在乎被光和热推开了多少遍。“食堂的工作人员们很好,夜蛾老师很好,前辈们也——很好。”
就是学校太偏了,出入不易,而且体术课不太友好。
想到这里,我抬起眼睛,想偷偷的看夏油一眼,却在转头的那瞬间,就跟他对上了眼。这次我看清楚他的眼睛了,和眉毛一样勾的弯弯的,狭长的眼尾微微翘着,眼珠在路灯下泛起一种很透明的色彩,像《山海经》里画的狐狸。眼窝很深,投下一小片影子,温柔的包裹住了它们。
哇,真好看。我抬手摸了摸鼻子,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微妙,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喜欢这里就好,学校里还是有很多好玩的事情的。”
我只是说新鲜,又没说喜欢。一天天的不好好上文化课,可不是有大把时间拿来玩。
我转过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翻眼睛。
高专家大业大学生又少,最不缺的就是房子。男女生的宿舍是分开的,各占一栋,其中百分之七十都是空房。夏油杰把我领到楼门口,冲着我示意了一下。我到道了谢,刚打算走进去,就听见他在背后说:“十二。”
我停下脚,回过身去。
“那是什么?”
他徒然的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想数数看在我提起之前,你还会对我道谢多少次。”
他的影子包裹着我,像一层透明的头纱。我愣住,发现那种微妙的感觉又来了,让人心脏和胃里发紧,奇怪的很。我把这归结于今天一天过得太累,所以对于事情的判断难免发生偏差。
“这让你感到困扰吗?”我只能问,装出一种属于后辈的低微的乖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下次会注意的。”
“不是这个意思。”夏油杰摆摆手。“大家都是同学,我只是觉得你不用这么客气。”
是这样吗。我不明所以,但也想不到别的解释,只好接受这个说法。
夏油杰说完话就回到体术场去了,我一个人进了宿舍,打开房间的灯,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了“眼镜”两个中文大字,又加上“口袋书”和“自行车”。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怪梦,梦见夏油杰长出了毛绒绒的耳朵和巨大蓬松的尾巴,说自己是狐狸王国的大王子,原本有一双人见人爱的大眼睛,只是被小眼睛咒灵下了魔咒才变成现在这样。他跋山涉水历尽千帆,为了找到一个愿意对他说一百遍“谢谢你”的人,魔咒才能破除。于是我用一个跪拜大佛的姿势伏在地上对着他兢兢业业的说了一百次“谢谢你”,砰地一声,他身边升起了一朵粉红色的蘑菇云,雾气散尽,他果然变成大眼睛了——只不过是守护甜心式的大眼睛,能把人闪瞎,一眨眼就用睫毛扇起飓风,画风极度诡异极度违和。
什么东西。我吓醒了,因为噩梦里的场景过于恐怖,差点大哭一场,接下来的三天之内看见他就躲,连夜蛾都看不下去了,趁着午饭时间在食堂拦住我,问我是不是被欺负了。我有口难言,只能拼命摇头,然后往嘴里送饭。
体术课的旁观项目还在继续,我每天都因为热身运动累成狗,然后抱着棍子站在边上,看着前辈们一个个都像拳皇真人版,而我连军体拳也打不利索,感觉自己心都碎了。
除去我之外,一年级还有两个新生,都是男孩。我们这一届出奇的整齐,全是招募进来的,大家几乎都是从零开始。先来的是七海建人,和我一样祖上带着点白人血统,金色的头发和眼睛,长得明显更偏向高加索人种。他到的那天晚上,抱着棍子在体术场的角落发呆、感觉自己格格不入的人终于又多了一个,终于让我感到一点同病相怜的慰藉。
灰原雄比七海晚到了两天,一来的那个晚上就拿到了大胃王的称呼,和我的战绩基本持平,跟我一起被命名为咒高的残饭处理班。食堂的工作人员们都高兴坏了,一个劲儿的夸,我面色如初,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笑的很开心的人是灰原。
就此,一年级的三个人到齐了,我们终于可以准备正式上课。礼拜天的下午,夜蛾给我们放了最后一天假,让我们在附近转转,熟悉熟悉环境。我借着机会回了一趟城里,因为死活戴不上隐形镜片,所以只好配了框架眼镜,巨大的圆形镜片,金丝边,两只眼睛分别是近视一百度和六百五十度,六百五十度那边还带散光。真是离大谱。
接着我又从家里的书架上搜刮了所有32开以内、不超过一个指节厚的书,顺带还有一整套全新的文化课教辅,长谷川小姐友情赠送。我把它们全塞进书包里,感觉肩膀都要断了,然后步行去地铁站,倒两班,再转公交车,转三趟。
卖自行车的地方距离靠近高专的公交车站还有至少三站远。这是公交车司机告诉我的。我挑了一辆深蓝色的,最普通的那种,前面带着一个车筐,价格美丽。我付了钱,推推眼镜,把书包丢进车筐,开始往大山里蹬。从这里蹬到学校至少要一个半小时,因为进山以后的窄路上台阶非常多,矮的骑过去就算了,高的就得下车往上推。
我走走停停,在耳机里放ac/dc给自己鼓劲,人家是highwaytohell,我是山路to学校。等我累的要死要活、终于哆嗦着腿骑进校园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七海和灰原结伴从宿舍走出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好啊。”我答应了,把车停在楼下,回宿舍放了书包,下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变成了浓郁的橙红色。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灰原说。“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高中生活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