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有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成了吃住都在农庄的无产阶级,收什么税?田地是农庄的,产出是农庄的,农民也就是收点工钱而已,难道缴纳收入所得税?
大越只有极少部分商人、工匠、教书先生、官吏的家庭能够不进入农庄,但这些人的数量极其稀少,基本与识字率高度重叠,也就占人口的百分之一而已。这加税,根本加不到大越九成以上的百姓身上。
一群官员互相看着,要是一套政令的手段只能对付百分之一的人,那这个政令不如废除了还好些。
“这罚款也有些难办。”虞世基脸色阴郁,农庄制之下,红袖箍大妈上街罚款肯定是不成了,一群百姓只要躲在农庄的宿舍之中,红袖箍们怎么找他们?在农庄建立类似“红袖箍”的岗位?这些“红袖箍”脱产吗?如何定义他们的工作成绩?要知道农庄的农活完成率,洛阳话学习程度,是直接与每天的伙食和能不能离开农庄拿回自己的土地挂钩的,这红袖箍只凭借抓人背书就有钱拿,就不用干活,就能吃最好的伙食,其余人服气吗?
“不服气也罢了,民心似铁,官法似炉。我大越从来不在意民心。可是这些红袖箍自己能背出大越的律法吗?”佘戊戌脸都黑了。想要抽查别人,就要自己识字,能够看懂律法书籍的已经够资格在大越当个基层官员了,难道要抽出一群预备役官员专门去处理背书?这些预备役官员肯不肯不知道,佘戊戌第一个不肯,大越人才紧缺,怎么可能把有限的精英放在核查别人背书上?
“讲卫生,说洛阳话,其实对大家都是有好处的,有朝廷威逼,百姓自然愿意学。”虞世基道,没人喜欢住在肮脏的地方,谁都想能够与其他人无障碍的沟通,有个人好处在前,这卫生习惯和洛阳话自然能够普及下去。可这学习律法,对个人又有什么好处呢?在华夏想要推动看不见好处的东西艰难万分。
“圣上推动格物道都要用成仙做幌子,这推动普法,又拿什么做好处呢?”虞世基苦笑,要是每次推动一个对百姓的长远有好处的政令,就要拿出一个幌子欺骗百姓,次数多了肯定会露馅,所有政令都会崩溃,那就太不值得了。
众人深思,有什么办法呢?虞世基扫了众人一眼,她们太稚嫩了,没有发现普法的最大问题。
张夫人静悄悄的站在一边,慢慢的退出了大殿,这普法确实有很多难题。
“没有难题,哪里还需要朕来推动。”胡雪亭淡定的批改奏章,顺便瞅一眼在花园中开打的小雪岚葵吹雪椰菜,“不要乱打,要用剑法,要找对方的破绽!”三个女孩子兴奋地应着,继续噼里啪啦的乱打:“哎呀,你差点打中我了!”“没打中,没打中,没打中!”“看我的黑虎掏心!”
“你是皇帝了,有些办法不能再用了。”张夫人看了一眼小孩子们胡闹,提醒胡雪亭道。丹阳县令面对的世界与皇帝面对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别以为丹阳县可以推广的办法在全国也可以推广。
胡雪亭瞅了张夫人一眼:“朕知道。”
张夫人松了口气,真怕胡雪亭下令背不出律法就砍头屠城什么的。
“朕还没想逼反了百姓。”胡雪亭摇头,“推动讲卫生可以砍脑袋,因为讲卫生是很容易的事情,百姓中九成九的人可以做到,再残酷的法律,百姓都会因为自己不会被害而默许牺牲少部分人。”
张夫人一怔,心中越想越是恐惧。
“但朕依然没有用砍头的方式推动讲卫生。因为,随地大小便就要砍头,实在是太荒谬了。”
胡雪亭看张夫人,道:“朕无法用砍头的方式推动普法,因为普法的难度太大了。”干枯的法律条文看一眼就让人晕了,还要人背,这不是要人小命吗,何况是厚厚的一本。胡雪亭几乎可以肯定,整个大越能够背律法书的人一定是零。朝廷的那些官员也绝对到不了直接背的程度,必须翻着律法才能断案。
“而且这普法,其实是牵涉一些人的利益的,朕必须慎重。”胡雪亭叹气。
张夫人又是一怔,不由自主的问道:“谁?”
胡雪亭淡淡的道:“朕!你!虞世基!朝廷百官!识字的才子佳人!”
春秋郑国的子产铸刑鼎,把所有的律法刻在鼎上,供所有百姓观看,有无数的大臣反对,理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百姓不知道律法到底是什么,自然就会小心谨慎,走路都不敢走到道路中间,生怕触犯了刑罚,掉了脑袋,社会就安定了;官员就可以肆意的解释法律,小罪变大罪,大罪变无罪,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一旦百姓知道了法律,人人都会研究法律,钻法律的漏洞,再也不惧怕官员和朝廷了。
“我大越朝也是一样,若是人人都懂法了,朝廷官员怎么还能随意断案?若是百姓钻了律法的漏洞,甚至觉醒了法律精神,朕又怎凌驾于法律之上?那些才子佳人又怎么在一群不识字的乡民面前装逼?地主老爷,中二青年,翩翩少年,又怎么恐吓吓唬威胁百姓?”胡雪亭淡淡的道。大越还没有发展出讼棍一职,也不知道有没有代写状纸的,这些人的利益暂且不去理会。
张夫人身体微微发抖,难道胡雪亭是这么看大越的官员的?太不信任众人了。
胡雪亭慢慢的摇头:“在利益面前,朕连自己都信不过,怎么信得过别人?”张夫人苦笑,帝皇无情无义,不过如此。
“朕为了肆意妄为,超脱法律,这才打了天下,难道别人就不会为了肆意妄为,超脱法律,这才在大越朝为官?”胡雪亭问道。张夫人微微皱眉,全天下想要肆意妄为的人多如牛毛,但真正为了实现肆意妄为而努力的人少之又少。
“朕认为法律就是对付百姓的,朕不受法律管理,百官为什么就不会同样这么想?”胡雪亭问道。张夫人缓缓的摇头,大越的大部分官员都是普通百姓出身,质朴有余,机变不足,哪有这么多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