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高门大户里的一个孩子受不受宠,不是看他多么有钱,吃穿用度多么豪华,而是看长辈如何培养他,如何给他面子。要知道楚老先生对一般人来说几乎是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人,当他和楚先生一同出现在宴会厅时,所有人对于楚涅的看法,立刻就从受尽宠爱的天真少爷,一跃而成将登大宝的东宫太子。
楚老先生很久没见过自己的孙子,看楚涅玉树地站在人群中,心中无限欣慰。抬手招楚先生靠近,低声耳语几句,楚先生点点头,让身边人去叫楚涅过来。等楚涅站定在他面前,他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用一种估价的语气满意地赞许:“嗯,这一个,就很不错嘛。”
楚先生跟着微笑,看自己的儿子像看一件平稳推进的政绩,楚老先生抬手拍一拍楚涅的肩膀,继续道:“我楚家的子孙,就该是这幅模样。”
他是经历过战争的人,举手投足间皆是不怒自威的将军气质,挺着胸膛,指点山河般挥一挥手,对楚先生说:“我就一直跟你讲,楚家的基因,怎么会差?之前那两个,完全是意外嘛!”
楚涅闻言,脸色沉了一瞬,楚先生看见了,立刻明白那是因为楚渝。可他并不打算为自己的大儿子开脱些什么,毕竟都是因为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才会和张家闹到那个地步。他没法把心中的不满搬到台面上,便只能像个妇人一样,借用这种小小的侮辱,来敲打自己莽撞冲动的小儿子。
楚老先生情绪很高,丝毫没有注意两父子的心思,他还在感慨楚涅的成长,像在某个重要会议上下指示一样,缓慢而中气十足地讲:“我们楚家,就你一个孙子,以后要多听你父亲的话,跟着你父亲多看,多听,多学习,把我们楚家继承下去,让它一直像现在这样,红红火火的。听到了吗?”
他出生在旧社会,儿时给地主家放牛放羊,骨子里的老观念带了一辈子,躬身向前靠近楚涅,放低声音:“找老婆,也要擦亮眼睛。再生个怪物出来,可不行。”
说完,再拍一拍楚涅肩膀,笑容满面,自觉十分慈爱,楚涅端着酒杯的手几乎把薄脆的水晶捏碎,用尽全部理智维持住得体风度,咬牙回一句:“知道了,爷爷。”
两位楚先生只露了一面就离开了,他们很忙,白天夜里,都有普通人想象不到的事业。楚涅看着两辆轿车一前一后消失在夜幕里,忽然觉得胸口很酸,好像心脏跳了太久忽然累了一样,一股空荡荡的疲乏迫使他弯下腰来,手撑着膝盖,每呼一口气,都觉得身体里传来空洞的回响。
他想,其实自己也不是一颗心都给了楚渝的,不然也不会为了欠缺了十几年的亲情感到难过了,一个家庭中的冷漠与厌恶到了这种地步,红红火火?他真想笑,火堆里头埋着烧焦干枯的断壁残肢,顶着灼人的热度靠近,能听见亲缘血脉被撕扯至四分五裂,崩断时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
昨天疲惫至极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虽然荒唐,却自有其真意。他多希望生命中遇到的所有角色都由楚渝来出演,楚渝予他兄长之爱、母亲之爱、恋人之爱,在他生命中添补一个个空白。楚涅甚至觉得,自己健全的人格都是由楚渝像拼拼图一样一块块搭起来的。楚渝是他情感的来路与归途,一颗来自海洋的水珠,被太阳蒸发,在空中旅行,穿梭于云里,雾里,最后凝成雨滴,带着一路漂泊的尘埃,一场冒险的悲喜,还有捧了满怀的、一世界的水秀山明,重新坠落进海洋,坠落进他魂牵梦萦的故里。
回到宴会厅,急切地寻找楚渝,却不能高声呼喊,压抑地焦躁如同犯一场难以启齿的瘾。在人群中穿梭,只有目光能抛掉分寸,明亮的眼神如归鸟,扑棱棱飞向自己的巢,抓着经过的佣人问大少爷在哪里,佣人被他近乎粗鲁的语气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指了指楼上,说十几分钟前大少爷告诉管家自己累了,已经提前回房。
回房间。楚涅顺着楼梯看一看楼上,又回头看一看宾客满场,此刻宴会已近尾声,长辈都已离场,乐队奏一曲轻缓的蓝调,舞池里一对对年轻男女,拥在一起慢悠悠地摇。他想,萨克斯风现在在吹什么呢,是音乐么?是爱情么?
不是所有音乐都在咏叹爱情,可是总有爱情被写进音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心中竟然涌起初次表白般的悸动,一串俏皮的琴音在身后追赶,他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被拍打着翅膀的小鸟,扑闪睫毛的小鹿,迫不及待地,忸怩不安地,推向他一见倾心的公主。
撞开门,砰一声响,客厅没开灯,卧房传来光亮,打开卧室门冲进去,面前场景如幻似梦,楚涅的动作倏然停住,难以置信般睁大了双眼。
房间昏暗,只亮起床头一盏橘灯,群青色的琉璃灯罩把橘色滤出一片朦胧的粉紫,楚渝站在穿衣镜前,背影光裸,手抬在胸前不知道摆弄些什么。听到门被推开,惊讶地转过身来,楚涅立刻看到他身上垂坠一帘金闪闪的细链,细链如两扇蝶翅遮住楚渝的两边肋骨,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扑扇出一片细碎的光芒,光芒向上收束在双乳之间,被一串莹润的珍珠牵至锁骨,锁骨向上环着一支金色项圈,项圈中间嵌一颗拇指大的月光石,在下颌幽晦不明的阴影里,闪动着清透的蓝色幽光。
“小涅,你、你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楚渝显然没料到他会回来的这么早,脸上满是不知所措的慌乱,手指无意识拨弄胸前的珍珠,磕磕绊绊地问:“下面、下面结束了吗?”
楚涅不回答也不动,好似被下了咒语一般定住,楚渝等了一下见他没反应,又发现他眼神一直盯着自己,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要遮掩,脸颊霎时红透,手忙脚乱拿起旁边的浴衣来穿,楚涅却在这时回过神来,扑上来一下子抱住他,贴在他耳边低声问:“哥不是说累了么,早早上楼,就是为了穿这个啊。”
虽然穿这一身就是为了给楚涅看,可是这样毫无防备,楚渝还是感觉到羞耻。他忍不住弓起身子,头垂得低低的想要藏起脸,楚涅却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把头抬起来,含住他的耳垂又咬又舔,“为什么躲,不是穿给我看的吗。”
他把手伸进浴袍,指尖像拨弦一样掠过那帘金链,低头吻一吻楚渝的后颈,夸赞道:“很美,你穿这个,简直美不胜收。”
楚渝被那些摇荡的金链搔痒,忍不住躲了一下,身子在楚涅怀里轻颤,楚涅立刻搂得更紧,下颌垫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问:“所以这就是哥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胸腔里闷一声低低的笑,含着声音道:“谢谢哥。我很喜欢。”
他把手伸进金色幕帘后面,掌心贴着皮肤,滚烫地抚摸楚渝的腰腹,指尖勾几条金链按在皮肤上搓揉,揉出一片红痕,楚渝觉得痛,拧着腰向后躲,嘴里不忘回答楚涅的问题,小小声地说:“是、是礼物……早、早穿起来,想给你一个、唔……”楚涅咬他的颈侧,他颤抖着呜咽:“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啊。”楚涅拦腰抱住他,一转身将他摔到床上,自己也跪上来,宽阔的身躯整个儿笼罩他,他仰面与楚涅相对,四只眼睛亮晶晶地眨,楚涅俯下身厮磨他的唇,炙热地叹息:“很惊喜,真的很惊喜。”
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楚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前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没见过那样浪漫的景象,静谧的黑暗,伦勃朗一样浓墨重彩的灯光,楚渝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慌乱回眸,懵懂如同刚刚降世的婴儿,月光石的幽蓝在颈间闪动,身上水波般的金色幕帘潋滟着微光。整个人如同天使般圣洁,举手投足都似在布道,楚涅不敢靠近不敢说话不敢眨眼,仿佛闯入一片神迹之中,连呼吸都怕打碎这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