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让别的亲属一起过来吧,病人现在很累昏睡过去了,还是先不要打扰他。”
医生一番话让沈临洲胆战心惊的,心里各种情绪开始翻涌,面上还得强装镇定。甚至,他的腿似乎都有些迈不动,仿佛是被咒语定在了原地。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跟上符隶一起进了厉鸿宾所在的休息室。
“请问你是病人的?”
“父亲。”
“好,我必须要告诉你,你儿子身体里的毒素积聚了有六七年之久,非常危险,我建议他多住院几天观察治疗。好在这次中毒迹象不深及时送医治疗,再有下一次可能真会要了他的命。”
厉鸿宾像是没有听懂医生的话,他下意识反问道:“什么?毒素,怎么会有毒素。”
“我们几个初步诊断是药物相克导致的。六七年前接触过量的药物,没有及时检测出来送医救治,再加上与也常吃的安眠药相克极易出现危险。刚刚在跟病人交流过程中了解到他经常吃的治疗眼睛的药也是相克。这相当于他长年累月都处在毒素积聚的环境里。又得不到治疗,只会愈发严重。而且他体内潜藏着的那种药物要直接接触才会触发,最忌讳的就是饮酒,滴酒不能沾。家属注意一下。
另外,病人受药物影响颇深,这次又被牵引出来心烦头痛,最近的情绪可能会反复无常,家属多注意,不要给病人压力,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不能再受什么太大的刺激。否则我们也无能为力。”
一长串话下来直接把厉鸿宾砸懵了,厉九幽是中毒了,六七年前就中毒了。怎么会,怎么会呢。所以说那次他也许不是故意要吃那种药,是别人陷害的,更可怕是他居然没有一丝一毫怀疑,直截了当就给他宣判了死刑。
酒,他那次喝了那么多酒。
沉稳如厉鸿宾听到这些身子也止不住摇摇欲坠,这么说一直以来是他误会厉九幽了。出车祸是因为药效上来突然犯病,性格暴戾反复无常也是药物影响。
“医生,还能治好吗?”
医生可疑地沉默一瞬,才慢慢道:“我们尽量,不用给病人太大的压力,平常心就好。”
“这种药物常见吗?怎么会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
符隶问出来的,正是厉鸿宾疑惑的地方,他期待地看向医生,希望能听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社会上很难找到,应该是有人故意下的,不是一般人有渠道能找到的东西。非常难得一见,家里的饮食最好多注意一下。”
“嗯,好,谢谢。”
沈临洲胡乱道过谢又垂下眸子,听到医生这话再也站不住了,他双腿一软直接跌倒在沙发上。
他恶狠狠地盯着陷入沉思的厉鸿宾,一字一顿道:“请问,厉九幽到底哪里有问题,让你们这些年如此对他,不闻不问,还处处造谣怀疑他。”
有那么一瞬间,沈临洲对自己穿书的事儿产生了怀疑,这些真的是剧情里的东西嘛。
他的崽崽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当时看书的时候还在想主角不就是喂了些安眠药嘛,怎么会怎么会让厉九幽那么痛苦,痛苦到甘愿一把火自焚。他不敢想,一点都不敢想。
沈临洲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看面前这个推波助澜的刽子手,如果不是他厉九幽何须受这种苦。
厉鸿宾避开沈临洲的视线,低头扶着拐杖不言不语,只是面色愈发铁青。
自从凌凌死后他几乎很少有好脸色给厉九幽,他甚至觉得是这个孩子拖累了凌凌,如果没有厉九幽,也许他们现在还是恩恩爱爱的一对夫妻,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六七年前,那就只能是在老宅里那段时间,厉九幽车祸之后就搬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住过一晚。
呵呵,没想到兄弟阎墙也出现在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和睦家庭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一时间,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像是刹那间老了十岁,不论何时何地都硬直的背此刻也弯了下去。
唉,他到底是老了,面对沈临洲字字诛心的质问,居然羞愧到开不了口。
“502号房的病人醒了,家属可以过去了。”
沈临洲想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临进门的每一刻迅速把脸上难受的表情收敛。
“九幽,你怎么样。”
沈临洲看向面色惨白的厉九幽满是心疼,他的嘴唇都因为缺水而干裂了。
厉九幽刚想说什么,察觉到有人进来立马闭嘴,只是呼吸一次比一次重,挣扎着要坐起来。
正在这时,一直没有露面的厉谨言姗姗来迟。
一进屋就道:“小叔叔,你没事了吧。还是少喝些酒为妙。”
厉谨言自然不知道医生已经都检测出结果了,还洋洋自得地责怪厉九幽喝了酒。
厉鸿宾发狠一般敲了下地板,朗声道:“厉谨言,闭嘴。”
“九幽,你好好休息养身体,等出了院直接搬回来老宅住,那个别墅又旧又偏僻,不适合你现在养身体。”
床上的厉九幽一只手不动声色用力把沈临洲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抄起桌上的东西就摔出去。
玻璃花瓶在光洁的地板上炸开,厉谨言咬着牙忍着通尽量把厉鸿宾挡住,他露在外面的手不偏不倚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刺到。
嘶,妈的,厉九幽这狗东西发什么疯。
“小叔叔,你疯了吧。”
“闭嘴。你还记得那个又旧又偏僻的别墅是哪里吗?是你跟妈妈的婚房,那里才是我的家。我有自己的家,不会回老宅的,你们走吧。”
屋里静悄悄的,却没有一个人动弹。
厉九幽火气上涌,怒吼道:“走啊。”
不明所以的厉谨言立马扶着摇摇欲坠的厉鸿宾走了,一路上添油加醋说厉九幽的坏话,明里暗里说他不懂事。
只是这次厉鸿宾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像是傻了一般。意识到不对的厉谨言想补救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尴尬的闭嘴,同时在心里琢磨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厉鸿宾怎么突然态度转变了。
等所有人都走远了,符隶用手指打了个走出去的手势默默关门。
太可怕了,好久没见过厉九幽发火了,他都要吓死了。
跌坐在病床上的沈临洲还有些茫然,他怎么咻的一下就跑到厉九幽身后了。
自他穿书以来还从来没有见厉九幽这样过,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狮子,怒吼着侵占他地盘的外来者。
沈临洲怕厉九幽正在气头上情绪不稳定,缓了缓才准备开口。
“是不是吓到了?”
“你身体没事吧?”
“没有。”
“没事。”
沈临洲盯着明显憔悴了两个度的厉九幽心疼不已,撇了撇嘴向前一把抱了厉九幽一个满怀。
“厉九幽,你真的吓到我了。我要跟你闹,跟你生气。吃了那个毒药那么大的事你都瞒着我,要是真有什么意外,我,我也不活了。唔。”
喋喋不休的嘴被厉九幽的大掌捂上,他锁着眉,轻声道:“不许胡说。事出突然,我怕你担心不让,就没告诉你。你的玉珏要回来了吗?”
沈临洲蒲扇一般的睫毛颤了颤,乖乖地从口袋里拿出玉珏。
“哝,要回来了。厉九幽,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就知道关心玉珏啊,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能发火知道不,跟那些个不要脸的人渣发什么火啊。”
厉九幽收回手掌,轻轻把沈临洲带进怀里,平静道:“我刚刚是装的,趁着这次机会对付一下厉谨言。其实,我怀疑我之前出车祸就是厉谨言一手造成的。”
厉九幽说完还忐忑地瞥着沈临洲的神情,生怕他会因为他嘴里说着的那人是厉谨言就犹豫不定。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肯定是他。”
厉九幽:?
就这样?不问为什么怀疑他,也不问有没有证据,直截了当就盖棺定论。
“你信我?”
“切,不信你信谁,难不成信厉谨言那个混蛋啊。我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一脸猥琐还装可怜,极其不要脸。”
心底某些想法又突然涌上心头,厉九幽偷偷看了眼义愤填膺的沈临洲,这个样子不似作假。他从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事,可是事关沈临洲,他总觉得不对劲儿。
“我的临洲这么厉害呢,可我记得你第一次见他就被他迷的神魂颠倒的,追着喊着要联系方式,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念念不忘。”
说着说着厉九幽心里就开始泛起酸水,脑子里诚实地回忆着他所闻所见的画面。如同打翻了一缸陈年老醋,整个病房都是酸味儿。
“才没有,那才不是……”
那个我字被反应过来的沈临洲咽了回去,他的身份不能让厉九幽知道。骄傲如厉九幽,真的能接受他生活的世界是一本书,他所经历的所以苦难都是为了衬托厉谨言,激励他的成长,成为他的垫脚石吗?
还有那个结局,一直被沈临洲忽略,不愿意提起的结局。他不想让厉九幽知道,他最后连离开都不体面,他的崽崽就应该是振翅的雄鹰,不困于方寸之地。
“嗐,那会多年少无知啊,见到了一个两条腿的厉谨言就觉得还不错。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真正豪门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是什么样。耳根子软,人家说什么信什么,然后就被骗了。
九幽哥哥,那是我没第一时间见到你,我要是见到你估计惊为天人,下巴都合不上,眼睛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啊。更何况是处处不如你的厉谨言,他现在在我心里就是歪瓜裂枣,上不了台面。”
“嗯。”
沈临洲几句话说得厉九幽心花怒放,哪怕他脱口而出又很快改口的那句话现在不愿意告诉他,他相信总有一天沈临洲会主动告诉他的。
再者说,从沈临洲寥寥数语中他发觉沈临洲是个资深颜控。他虽然不算相貌各外出众,但比起厉谨言还是厉害的,算中上等吧。
“哎,厉九幽这个瓶里是你喝剩的的矿泉水吗?我太渴了,喝一口哦。”
矿泉水,厉九幽还在思考哪里有矿泉水,那天已经咕嘟喝了一大口。
“等等!”
“咳咳,咳咳,呜呜呜,好辣啊,这怎么怎么是酒啊。”
沈临洲猛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顺着喉管一直蔓延到胃里,直把他辣的斯哈斯哈的。
“我之前让医生检测那个药物成分,他们说需要喝酒之后才起效果。我这不是怕厉谨言没机会让我喝酒,想着故意装一装,后面有机会偷偷喝一口的。”
沈临洲红着脸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总觉得天旋地转,脚步也不稳,面前的厉九幽更是变成了好几个!
“唔,厉九幽,我好晕哦。”
宴会上喝了不少酒还没清醒过来,52度的烈酒又喝了一大口两相刺激能不晕嘛。
“临洲,还能听到我说话吗?到床上来,我找符隶给你弄个醒酒汤。”
沈临洲哼哼了两声,委委屈屈躺进厉九幽的被窝,手指拉着厉九幽的衣角不放,“不要不要,你别走嘛,陪陪我,我脑子晕,看不清楚人,不想你走。”
“好好好,不走不走,那我打个电话总行吧。”
“不要。不想喝,一点也不想喝。你再这样我就要闹了,我脾气可差可差了,生气很可怕的。”
沈临洲圆溜溜的猫眼里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蓄起来的泪珠,还是因为醉酒产生的生理盐水。
厉九幽低头无限凑近沈临洲,突然起来逗弄的心思,他轻声喊道:“洲洲?”
“唔,干嘛?”
厉九幽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调侃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临洲歪着脑袋,机械的脑子咔咔转动,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沉默几秒之后,他气呼呼地抬头叼住厉九幽的手指,略尖锐的牙齿磨过他的指尖,莫名的情愫在厉九幽心底炸开。
他突然发力把沈临洲压在身下,眸子里隐藏着从未有过的危险,他把沈临洲乱动的手指压住,轻声道:“沈临洲,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唔。”
沈临洲吐出厉九幽的手指,似乎是听不懂厉九幽在说什么,只是用微红的眼睛茫然地望着他。他的脸颊红扑扑的,红意一直从耳垂蔓延到锁骨以下。
厉九幽沉默地跟他对视片刻,率先败下阵来。
他翻身平躺下来,压抑着略微粗重的呼吸,尽量避开沈临洲单纯又依赖的目光。心跳已经完全不听身体的指挥,砰砰砰的,几乎要飞出去。半晌,厉九幽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反复几次,而后眼睛里蕴藏着爱意再也忍不住倾泄而出。
心跳得飞快,比密集的鼓点还要急促。手指成拳又缓缓松开,他叹了口气,还是默默扭头又看向沈临洲。
怎么会不喜欢沈临洲呢,这样好的沈临洲。
这辈子好多个第一次都是沈临洲给他的惊喜,他从沈临洲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蓬勃向上。如果一株艳丽的向日葵,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动力。
从沈临洲说愿意陪他一起死的那一刻,厉九幽已经不能再欺骗自己了,他确确实实喜欢沈临。喜欢这个阳光开朗爱撒娇有些娇气的沈临洲,喜欢这个时时刻刻为他着想的沈临洲,喜欢这个哪怕喝醉了迷迷糊糊的,都要拉着他不放的沈临洲。
很多时候他莫名其妙生气都找到了最本质的理由。因为,他喜欢沈临洲。
所有他就是见不得沈临洲可能还喜欢厉谨言,更听不得他嘴里出现厉谨言的名字。偶尔还要气一气,气沈临洲是个实实在在的榆木脑袋,因为他好像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喜欢他。无数条对他好的理由摆在面前,喜欢他最直白的那一条完全被他忽略,转十几二十个弯,跑到一个他自己都陌生的觉得说服不了的理由上,奉为圭臬。
厉九幽自嘲一笑,如果在这次冲喜之前有人跟他说,你以后会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冲喜对象,甚至愿意为他去死,他一定觉得那人脑子有问题,怎么会说出如此荒谬的话。
真的到了这时候,他才觉得是自己之前脑子有问题。
他伸手从沈临洲的额头描摹,而后一路向下停在他湿答答的薄唇上,手指用力按了一下,像是要把醉猫一样的沈临洲唤醒。
“洲洲,知道我是谁吗?”
沈临洲不语,他觉得自己奇怪极了,心脏好像出问题了,酥酥麻麻,不就是厉九幽放了根手指嘛,奇奇怪怪的。
“洲洲,你喜欢我吗?或者喜欢谁?”
厉九幽又期待又紧张,期待沈临洲喊他名字,又害怕他嘴里说出口的是厉谨言。
喜欢?
沈临洲努力消化着这两个词,他想了想还是先移开了厉九幽的手指,怕他又作怪一样攥在自己手心里。
“喜欢。”
厉九幽心里炸开烟花,唇角的笑意怎么都遮盖不住,他兴奋地恨不得冲出去跑上几圈,然后向全世界宣告他恋爱了!
“崽崽。”
崽崽还是仔仔,清晰的两个字传进厉九幽的耳朵,沸腾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手指突然哆嗦起来,嘴角的弧度渐渐拉平,神情骤然失落。
又不死心问了一句:“洲洲,你喜欢谁?”
“嘿嘿,崽崽啊,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崽崽。”
那一瞬间满满当当的爱意是骗不了人的,沈临洲喜欢的是崽崽,不是他。
厉九幽沉默着翻了个身,心里五味杂陈,各种情绪接连翻涌。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了,只是唇角紧紧绷着,紧攥的拳头抵在床边,不言不语。
嗯,他又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