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朝堂,面对自己,他的深情是炽热烈火,足以融化淡看一切的心。
想和他并肩走下去,但斑驳的过往却做了拦路石,要移开那石,一人难为。
现在任何语言都显苍白,但愿时间能淡化伤痕。
秦恕“笑”够了,站起来,走到门前止步,说:“你还想做国相吗?想做,明日上朝。”不等回应,摔门而去。
月影粼粼,浮荡若梦。
顾长亭浑身虚脱,在鲜血淋漓的荆棘中不得解脱。
一刻钟后,仆人送来晚饭,要点亮桌上的烛火。
顾长亭沉声道:“不要点灯,让我静静。”
仆人没有玲珑心也知顾长亭的心情极其不好。随侍他四年,从未见他如此消沉。
仆人想劝解,又不知发生了何事,双膝弯折跪在顾长亭身旁。
顾长亭的头埋在臂弯中,清冷月色拉长他淡渺的身影,满溢的伤感令仆人的心针扎般难受。
别人做宰相春风得意,他做宰相日渐孱虚。
他回相府的时候不多,但每次回来从宫中载回的卷册都要四五人搬抬。
他有国,无家,殚精竭虑为天下。
仆人没进相府之前不信有这世上有官员能公而忘私,便是清廉一些已是百姓之福。进相府后才知自己目光短浅,以管窥天。
这么好的国相,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被善待?天子离去时也失魂落魄,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沉寂的房中关不住沙漏的流泄,晚饭早已凉了,却无人动筷。
“相爷,小人去换热的饭菜来,您多少吃一点。”仆人劝道。
相爷,顾长亭想起自己的身份,终于抬头。月色斜照着他,他的脸一边清隽,一边幽暗。
“去换热菜来,多备些汤水。”
仆人赶忙起身去办。
顾长亭叫住他:“顺便唤今日住在相府的医者过来。”
“是。”
柏邯很快来到顾长亭的卧房,他正在吃饭,斯斯文文,细嚼慢咽。
柏邯走到他对面,坐下,问:“皇帝才走?”
顾长亭没答,也没停止吃饭的动作。
柏邯微微眯眼,心中已经了然。
皇家的脾气阴晴不定,只有短宠,没有长情,即便他是顾长亭也逃不开这个定律。
柏邯耐心等候顾长亭慢慢补充体力,吃完饭他才有力气说话吧。
用了小半个时辰,顾长亭放下碗筷,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唇,说:“尽快给我拔出毒灶,制些应急保胎的药丸,以你的医术不难完成。”
“为何?”柏邯坐着无聊,想过几种他会说的话,结果一样没中。
“我要上朝才有办法履行对你的承诺。”
“我不急。多年都等了,不差一时半刻。我说过下猛药对你的身体不好。”
顾长亭心意已决:“我心中装的事太多,了一件是一件。”
柏邯摇头说:“我与你之间不知谁牵连了谁,皇帝脾气不小,你……”
“柏邯!”顾长亭沉声,“你我只是交易关系,不要越界。”
柏邯愣怔,听他大哥大哥的喊,真把他当弟弟了。
柏邯起身,朝顾长亭行礼:“既然顾相想帮鄙人早日报仇,鄙人便依照顾相的意思去办。”
顾长亭扶额道:“去吧。”
“鄙人住西厢房,药做好自取。”
皇宫·御书房
六部重要官员已躺下要与夫人温存,岂料一道天子急诏将他们从床榻上拉起来,快车快马入宫面圣。
二十几人垂首站在御书房中,龙椅尚空着,却无人敢交头接耳。
有人见自己的官服下摆慌忙中塞在靴子里,动作细微的抖了几下,没抖出来只能弯腰去扯。
一个弯腰的功夫,盘龙锦袍闪过眼角。
那官员立刻站直,屏住呼吸。
秦恕走到龙椅前坐下,锐利的眼神扫视众官:“都抬起头来。”
众官抬头,被凌厉的龙目盯得后脊发凉。
秦恕逐一与他们对视,所触碰到的眼神有镇定自若;有不坚闪烁;还有茫然不知所措。
秦恕收回目光,命掌册大监将宣纸笔墨分发给他们。
官员们接住纸笔,更加茫然。
秦恕道:“你们与顾长亭同朝四载,当知他的优劣之处,一一写在纸上给朕过目。”
啊?官员们的下巴失去控制,差点脱臼。
皇帝这是唱的哪出?
秦恕又道:“写得好,重赏。”
官员们皆知今日的考题暗藏玄机,但不知所谓的好是何标准。
秦恕见他们呆站着,沉声:“还不写?”
官员们立刻以腿作桌,答起题来。
秦恕起身,在官员间慢步游走。
他在谁身旁多站片刻,谁的手就不受控制地轻颤,悬墨滴在宣纸上,晕出恐慌。
秦恕开口:“长夜漫漫,众卿仔细想,慢慢写。”
御书房内静悄悄,唯有烧得很旺的灯花噼啪作响。
夜深暑气变得温凉,间歇拂来几许清风,体感舒适惬意。
但正在过“殿试关”的官员们汗透衣背,绞尽脑汁揣摩圣意。
顾相的优点能写几本书,缺点寥寥无几。天子明知故问,是何缘由?难道他兴致突来,想看臣子盛赞顾相?
大多数官员如是想,也有个别官员脑子转得快,心中作另一番想法:陛下登基以明德治天下,虽有阵子任性,但整体没有偏离明君之道。所谓人无完人,陛下定是以揪顾相的错来正己,只有鸡蛋里挑骨头才能过这一关。
时近一更,六部官员终于完全交完答卷。
秦恕掂着手中颇有分量的纸张,道:“众卿辛苦,回去歇息,莫误了早朝。”
官员们告退,走出御书房才敢抬袖擦拭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今夜谁还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