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五条悟并不在乎,因为认识五条悟的人知道五条悟做什么都不会令人觉得违和。
老款的自行车踩上去“嘎吱”作响,不论修了多少次,润滑了多少次也改变不了,顽固得就像在等自己的主人回家。
他最喜欢黄昏的时候悠悠闲闲地骑着它出门。
晚风把车铃上的风车吹的吱悠悠的转个不停,跟不停发出嘎吱声的脚踏板相得益彰。湿润的空气卷着湖面的朝意将他的刘海吹的上下翻飞,他偶尔会有自己马上就要骑着酷炫热辣小摩托2号去找它的主人的错觉。
转起来地风车就像圆圆的波板糖,所以有时候五条悟会思考焰生稚子会不会喜欢吃甜品——他本来可以去问本人的,可惜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后来,可能是因为焰生稚子太久没有出现的缘故,她死亡的事情很快便被敏感的夏油杰问了出来。
当时,看上去总是悠闲冷淡的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冲他大发雷霆,前者几乎有半年都没理他,而后者则是在发生了某些事后直接和他分道扬镳。
他去找夜蛾诉苦,于是夜蛾便带着自己最大的问题学生五条悟出去喝酒。
当时酒量最差的五条悟喝的酩酊大醉,但恍惚中他好像记得夜蛾说他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送焰生稚子的自行车被偷了的事。
可他只是个臭老头,看小姑娘那么努力的去隐藏,他也不好去戳破,只能默默给焰生稚子加油。
‘这个世界吃人啊。’
夜蛾当时沉默了很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大约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夜蛾接受焰生稚子死亡的速度明显要比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快。
哦对了,除了他外,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其实也都很喜欢焰生稚子。
毕竟谁会不喜欢一个乖巧听话又可爱的小家伙呢?平日里他只要带着焰生稚子去见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小姑娘便总是和小宠物一样安安静静跟在他们身后,转过头看她的时候,她便抬起那张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她的无害小脸,小心翼翼的问一句:“有什么事吗?”
可爱的要命。
虽然家入硝子沉默又冷淡,但她没事儿的时候,那家伙便真的像个好姐姐一样牵着焰生稚子的手出去玩,甚至连烟都不在她面前抽,美名其曰二手烟对孩子有伤害。
虽然焰生稚子不会死,但比起五条悟而言,夏油杰似乎更讨厌焰生稚子受到伤害;他总是会询问焰生稚子是不是哪里痛,小家伙发烧的时候,也是他第一个背着焰生稚子冲去医院的。
这样看下来,似乎就只有和焰生稚子是青梅竹马的他最是冷淡绝情,甚至连焰生稚子恐高不敢坐过山车,大晚上发了烧的事情都不知道。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一直对他的不闻不问深痛恶绝,可焰生稚子却一直最喜欢他;于是,两个败者就只能阴暗的吐槽说焰生稚子最喜欢他只是因为他们俩是青梅竹马。
大抵是因为讨厌这两个人总是合起伙来腌臜自己,欠兮兮的五条悟就总是喜欢拿这件事在哪两个人面前趾高气扬的炫耀。
因为焰生稚子是他的,因为焰生稚子只喜欢他,哪怕没有感情,也只会喜欢他。
……
可现在,她又去哪里了呢?
自焰生稚子死后,五条悟便一直很喜欢小狗。
尤其是那种眼睛闪亮,看上去很娇小的小狗。
而且,他不喜欢品种狗,只喜欢那种在路边看到的、给一丁火腿肠便兴奋的冲他摇尾巴的流浪小狗。
在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走后,夜蛾看他总是孤身一人,便劝他不如从外面拐只小狗养算了,也算是对小焰生有个念想。
那会儿他们在外边开车,五条悟坐在副驾驶座上看外边的风景;可在夜蛾提起焰生稚子后,五条悟突然像个炸裂的火药桶。
在夜蛾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已是青年的五条悟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自己心中冲天的火焰一发不可收拾。
夜蛾的话就像一只大手,毫不留情的把他最后的遮羞布扯了下来,哪怕五条悟自己都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而等五条悟恢复神智的时候,那座大山已经被他夷为了平地。
茫然的他在空中漂浮着,浑身是伤的夜蛾面无表情地插在树丛里给咒术高专打电话,没过多久,咒术高专的后事处理队就来了。
五条悟被罚关了两个月的禁闭,一罚他失去控制,二罚他伤害同僚。
而也正是自那以后,“有个名字绝对不能在五条悟面前提起”的传言便蔓延开了。
禁闭解除后,五条悟倒也乐得没有人因为自己踏平了一座找山的问题找自己麻烦;夜蛾似乎并没有跟自己计较这件事的意思,这对于他来说其实很好,毕竟他当时都快把夜蛾波及到变成三级伤残了。
而家入硝子在听说了这件事后,却对他的态度似乎略有缓和。
‘我还以为永远狂妄自大自称老子的咒术界最强五条悟,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女孩。’
‘但我现在知道你至少不是禽兽了。’
这是她的原话。
五条悟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和难过,但他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自己的苦闷;最后,只得作罢。
把山夷平事件过去后,时间照样流逝,五条悟的日子也照过;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他以为自己会在那么漫长的时光里逐渐忘记那个叫焰生稚子的女孩,哪怕他仍旧睡着她的被褥,哪怕他仍旧会骑热辣酷帅小摩托2号出去遛弯——
也许焰生稚子的母亲对他的诅咒终于开始在焰生稚子死后开始生效。
也有可能,五条悟就是想焰生稚子了。
可,焰生稚子死后,五条悟没有为她掉一滴眼泪。
在见不到那个人的日子里,他只是觉得自己心中曾经姑且能被修补的空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这空洞谁也补不上,这空洞越来越大,大到好像快要将他整个人吸进去,大到他自己好像就是那个空洞。
可他依然喜欢甜食,依然狂妄,依然像以前一样目无尊长,依然藐视痛恨着当今的咒术界。
他似乎在用自己毫无变化的整个生活思念一个人,又好像过着没有那个人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日子。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人的影响其实早就大到五条悟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大到五条悟觉得自己好像活着,又好像已经死掉。
时光飞逝,斗转星霜。
焰生稚子的死看上去似乎对五条悟没有产生任何实质上的影响。
一直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的生活、偶尔给上头搞点事儿,添点堵的五条悟想,如果太强的话,人生好像就会变得很没意思。
后来,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正常活着的五条悟去秋叶原买甜品特产的某一天。
他突然,又看见了那个人的幻影。
这其实已经不是五条悟第一次出现幻觉,但因为出现的次数太多了,所以五条悟甚至懒得去思考那到底是真还是假。
与其走上前去得到“她确实就是幻影”这种愚蠢的结论,还不如就站在原地看她自己消失。
因为她总是会消失的。
五条悟这样想。
买完甜品的五条悟只想快点回高专摸鱼,可一眼万年,就算知道那是他自己创造出的幻影,就算他心里想着要回去,就算他周围是奔走的人群,就算整个世界都毁灭,五条悟也会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身影,直到她完全消失。
他的身体可比他自己要诚实多了。
焰生稚子还是那副模样,黑色的长发,灰色的眼睛;目光澄澈,身材娇小,被人拉着的时候看上去毫无抵抗能力,柔软得像是小动物,又脆弱的像是玻璃器皿。
她被茫茫人海冲的上下漂浮,就像一叶小小的扁舟。
虽然很喜欢焰生稚子的那身装扮,但五条悟其实是有点不满自己的幻觉会创造出扛起焰生稚子就跑的角色的。
就像单推人看到官方把自己喜欢的角色和另一个角色硬生生拉郎在了一起一样令五条悟生气……又或者说,那天,根本不是自己的幻觉——
而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渴望的奇迹呢……?
依然是夜。
是如那天般的夜。
粉发的少年抱着一具支离破碎的□□,而那具几乎已经看不出原貌的□□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复原;身体的头部似乎已经恢复了一半,黑色的软发从那人的肩头垂落,“它”白皙细弱的手臂毫无生气的垂在地面上。
眼下,似乎只有正在蠕动的、血红的肉块带着生命的气息。
抱着女孩的少年嘴里一直在喊着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可奇怪的是,五条悟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听不太清了。
带着黑色眼罩的白发男人左臂挎着一个黄色的牛皮纸袋,牛皮纸袋里装着的是毛豆生奶油味喜久福,那是他最喜欢的甜点之一。
男人双手散漫地插在兜里,一头一尘不染的白发随着晚风在空中轻轻晃荡。
站在他身旁的黑发少年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可直到那具身体彻底复原、并展现出原来的模样,五条悟也什么……也没能说得出来。
就像已经凝固却滚烫的血液,堵住了他的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