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为一个写经生……”
“那个写经生?是以讹传讹,假的吧?”
“我看像真的,三娘当众说她爱慕那个写经生,不然裴大郎那样的身份,用得着兴师动众,去为难一个不起眼的写经生吗?”
“我不信……三娘可是堂堂卢家嫡女,不会自甘下贱……”
两人走远了。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天上一轮明月,月色清亮,院中花木疏影横斜,流水淙淙,秋虫在深草里漫吟。
魏明肃站在月下的疏影里,一身寒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樊晖和肖谔两人果然喝醉了酒,被下人搀着离席。
魏明肃送他们回房,安顿好了他们,回自己的院子。
他推开门。
月色从门口照进屋中,照在一个倚在书案上打瞌睡的身影上,开门的响动声惊醒了她,她坐起来,转头看着魏明肃。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她揉了揉脸,醉意朦胧。
魏明肃停在门口,皱眉。
卢华英又靠回书案上,道:“快关上门!”
魏明肃没关门,退了出去。
卢华英疑惑地白了他一眼,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走到门前,一把拽着魏明肃的袖子,把他拉进了屋,“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转身,抬起手戳了戳魏明肃的胸,仰脸笑道:“这么怕我呀?看到我转身就走?”
她头梳回鹘髻,脸上画斜红,绘黄星花钿,穿着一件绿衫子,披小袖青地宝相花纹翻领衣,石榴红裙,裙头系锦带,肩上搭着一条彩绘泥金花草鹿兔帔帛,宛若一枝明艳的丹葩盛开在濛濛的秋风里。
魏明肃转身,躲开她的手指。
卢华英又白他一眼,走回书案前坐下,道:“有人在找我,我不想见他们。我听素娘说你在这里,借你的地方躲一躲。魏公子能收留我吗?”
魏明肃一言不发,借着月色,点亮了油灯。
他这样的身份,如果有人称他公子,那一定是在挖苦他的出身。
卢华英没有挖苦他的意思,她喝多了。
她好杜康,而他从不喝酒,他们之间相隔的哪止身份上的差别。
魏明肃看了一眼窗外,倒了杯茶,放在卢华英面前,道:“那你自便。”
说完,他坐下,翻开一张纸,拿起笔,写起了字。
卢华英笑了笑,端起茶喝了,凑到魏明肃跟前,看他写经。
魏明肃闻到她身上的酒气,还有香气。
他写着经文,没有抬眼。
卢华英凑得更近,抬指拨魏明肃手里的笔,道:“你别写字了,和我说说话啊……”
带着醉意说话,双唇微微上翘,脸上泛着红晕,声音和平时不一样,娇滴滴的。
一边撒着娇,还一边往他怀里靠。
魏明肃顿了顿,停了笔,收起纸,拿起一卷书。
卢华英眼睛一亮,又抬指来抢他手里的书。
他走到哪里,做什么,卢华英就凑过来缠着他,就像在鹿苑寺那一晚,只是这次带着醉意,不像是故意戏弄。
魏明肃无奈,一次次推开卢华英的手。
卢华英确实是醉了,闹了一会儿,没有力气了,倚在书案上和魏明肃说话。
“今天怎么没在球场看见你?”
她问。
魏明肃不语。
她看见了,只是没注意到他。
他不接话,卢华英自言自语了一阵,问道:“魏木头,我上次送你的饼饵好吃吗?”
魏明肃还是没回答。
卢华英道:“我挑的,都是我喜欢吃的……”
魏明肃再一次推开她的手。
卢华英渐渐安静下来。
魏明肃抬眼看她。
她伏在他身边,已经睡着了。
油灯不够亮,光线朦胧,但是两人离得近,她的眉眼,就在咫尺之间。
魏明肃收回视线,起身走到床前,抱起被子盖在卢华英身上,转身出去。
他不能直接去找卢家人,也不能让下人去卢家传话,想了想,找肖素娘帮忙。
肖素娘找到王妤,王妤正在找卢华英,闻言吃了一惊,急忙带着婢女过来接卢华英。
魏明肃站在门外等着。
王妤看了他几眼,十分诧异。
有肖素娘帮忙掩饰,她们没有暴露身份。
王妤离开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魏郎君,三娘她大哥为她定了亲事,已经合过八字,年底要行奠雁礼。”
魏明肃抬起眼。
八字后纳吉,接着就是婚礼了。
卢华英明年就要嫁人,夫婿是门当户对的高门子弟。
王妤叹了口气,看着魏明肃,道:“魏郎君,三娘说你虽然出身低微,却是个正人君子,魏郎君的品行确实值得托付终身,奈何你们身份有别。”
魏明肃沉默了片刻,道:“回京以后,我会搬走,我不会再见她。”
王妤一怔。
她劝不了卢华英,只能委婉提醒魏明肃他和卢华英不可能有结果。她很欣赏魏明肃,也很感激他没有趁人之危,这样折辱魏明肃,不是她的本意,他没有攀附权贵的意图,而且在卢华英主动投怀送抱之下依然恪守本分,只因为他身份低微,就注定要受这份被人鄙夷的屈辱。
她以为魏明肃会愤怒,他却只是冷静地保证,以后不见卢华英。
他年纪不大,却很理智,到底是苦出身,性情早就磨砺得沉稳,不会冲动。
王妤松了一口气,点头道:“魏郎君这样的品行,以后一定前程远大。”
魏明肃目送她们走出去,关上院门,回房。
屋子里空荡荡的,油灯还烧着。
他还能闻到一股香气。
她衣服上的香。
魏明肃挥袖灭了灯。
三天后,樊晖听到一个消息,郑小娘子定了亲事,卢家三娘也要定亲了。
他立刻告诉魏明肃,笑着道:“太好了,她嫁了人就不能再来纠缠你了。”
魏明肃没作声,接着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