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知道又如何?都是她自己宠出来的,还能怎么样,继续纵容呗。
何况打骂下人,算不得错。
即便冲撞了其他嫔妃所出的公主,皇后义女,家里手握重兵权大势大,皇后娘娘假意叱责几句,便轻拿轻放的过了。
这么多年,郑应从未见过她这般和颜悦色同宫人说话。
据说,突逢大变的人,性格也会一夕大变。
栖霞县主大病一场,这句话应在她身上了?!
秋心将早有准备的锦盒拿出,双手递给郑应。
郑应接下后,默了默,低声道:“县主莫怪咱家多事。县主不喜柳家女,要惩治她,自是无妨。可县主应当避开五皇子,避开一切闲杂。”
“冬雪节游湖,四皇子,五皇子,还有许多世家公子小姐都在场,县主着实不该当着五皇子的面动手。”
“这事闹得大,中宫将事压了,今上不打算过问。五皇子却为了柳家女,和中宫大吵一架……”
想必对程月璃更为厌恶。
宫里的人,个个是人精,对那些争风吃醋的门门道道,心里门清。
郑应作为总管太监,皇后亲信,自然站在县主这边。何况他现在收了程月璃的礼。
一旁秋心听了,脱口而出:“分明是柳……”
“多谢郑公公提点。”程月璃打断她,“月璃年少无知,做了许多错事。往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郑公公不吝赐教。”
郑应堆笑应答:“赐教岂敢。”
他委婉暗示几句,程月璃要对付柳惜然,不能明着来。
说完捧着锦盒,架着拂尘离开了房间。
先一步出房的御医黄晃站在院门口等待。他摸着下颌白须,眉头紧皱,似在思索什么。
郑应知道他有话想说,略微点头。
黄御医语气支吾:“县主的病,究竟该如何朝中宫回复,还望郑公公帮老夫拿个主意。”
“镜湖水冷,县主在水里待得太久,寒气入体,已伤了根本。县主落下病根,往后一直体弱,易病,即便常年食用补药,寿命……”
“……恐也比寻常人短。”
郑应知他要说的事恐怕不小,没想到这么大,急忙问:“还余多少年岁?!”
御医不敢把话说死:“调理的好,修身养性活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就怕……就怕感染个风寒,引出大病……”
体弱的人,受不得凉耐不得热,长年的病秧子,哪天一场风寒就可能离世,谁说得准呢。
郑应白着脸思忖片刻:“不能如实回报。就说,县主大病后身子虚,悉心调养个几年方能有所起色。”
短命一事,他们可不能乱说。说不准就被人扣个咒诅县主的帽子。
二人一路低声商议,离开将军府。
郑应出房后,秋心轻声关好房门,转头就嘟着脸,愤然道:“小姐!为何不告诉郑公公实情,让皇后娘娘替小姐做主!”
程月璃轻嗤:“会有人信吗?”
听到流言时,连秋心都以为程月璃推柳惜然落水,一点没怀疑。
“皇后娘娘一定相信。”
“只娘娘一人信,又能如何。责罚柳惜然?旁人不信,只觉娘娘偏心,会更加同情柳惜然。”
恶毒县主的名声,坏上加坏。
秋心明白这个道理,可心中愤意难平:“就这么算了?”
小姐吃过多次哑巴亏,这一回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闹,差点连命都没了。
程月璃沉默几息,低喃道:“……不会。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心里并非没有怨气,柳惜然也不见得会收手。
来日方长。
屋外刮起一阵风,透不进门窗紧闭的房间,只带来树枝的沙沙细响。
程月璃觉得有些疲乏,解下外袍,打算静卧小憩。
衣服刚褪下,又有侍女敲门:“小姐,柳惜然上门来探病。”
3
听到柳惜然前来,秋心大吃一惊:“她怎么还有脸来?!”
程月璃哼笑:“诸葛亮神机妙算,气死周瑜去吊孝。一显才情,二显胸襟。”
京中皆传,她推柳惜然落水。
柳惜然无端遭受无妄之灾,害了一场风寒。一听说栖霞县主有所好转,即刻前来探望。
可不显得她心怀洒落,宽容大度?
秋心恼怒:“我去把人轰走。”
“那就正中她下怀。”程月璃摇头,“她不计前嫌,好心好意来探病,结果吃了闭门羹。”
“要不了半天,我欺负她的流言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秋心:“那怎么办?”
“其实,我也想见见她。”程月璃平静淡笑,“她来的正好。”
她让秋心把头凑近,附耳吩咐几句。秋心应了一声,出门迎接柳惜然。
柳惜然被将军府侍女领到西院的会客厅。
和她一同前来的,还有平日和她交好的两位世家女子。
秋心领着几个侍女,给三人上了茶和点心。
“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松峰,御用的贡茶,除了中宫和将军府,京中其他地方再难寻到。”
松峰,极品绿茶。
柳惜然这样的家世,平日没资格享用。
另外两位世家女脸色略有些发白。
她们和柳惜然交好,盼着她飞上枝头成为皇子妃,她们这样的闺阁密友,多少能沾点光。
可程月璃是县主,又有中宫厚爱。
柳惜然有五皇子撑腰,她们却不敢如她那般。
她们不喜程月璃,私底下时常笑话她,可明面上不敢得罪——怕遭她记恨挨了她的鞭子,表面还得装出几分恭敬。
“柳家小姐,快尝尝这绿茶味道如何,”秋心催促道,“和你是否相配?”
柳惜然抿了一口,觉得味道苦涩难以入口。
然而这是中宫所赐之物,只能强颜欢笑道:“茶香浓烈,沁人心脾。”
至于后一个问题,她不愿承认自己地位不如程月璃,从没得过皇后赏赐这些宫廷御用之物,只闭口不答。
秋心暗暗白了她一眼。
什么茶香浓烈,沁人心脾。
这是程月璃吩咐,给她选的最苦的茶。茶是好茶,将军府里没有不珍贵的东西,但她们故意煮的酣。
柳惜然没少耍心机,这一回,终于能让她尝尝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好茶和好点心上着,秋心让三位贵女稍等片刻。等县主更衣梳洗完毕,便去房里探病。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李家小姐坐不住了,略微不满:“还要等多久?”
柳惜然摇头。
她眼中的程月璃,性格刚烈,脾气急躁,横冲直撞毫无城府,极易拿捏。
身份高贵的县主又怎么样?这两年还不是被她踩在脚下,毫无还手之力。
在她的预想中,程月璃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大怒着骂她几句,将她赶走。
她特意带上两个贵女一同前来,就是让她俩做个见证——刁蛮县主又仗势欺人。
她很快就能为程月璃本就狼藉的恶名再添上一笔。
五皇子知晓她不计前嫌前来探病,却受了栖霞县主的辱骂,会更心疼她,对她更好。
谁料程月璃并未如她心中所想,没让她吃闭门羹,还上了好茶。
然而以贵客之礼待她,又把她晾在这里,让她好等。
这不像是心机浅薄的程月璃会做的事。
又等了半柱香,李家小姐心烦不耐,忍不住问秋心:“县主她,还要梳洗多久?”
她是五品官员的女儿,身处将军府,即便秋心只是个侍女,她也不敢轻易得罪。
秋心坐在一旁,一点不嫌无聊。
若这样就能剥下柳惜然温婉娴静的外皮,坐上一天她都乐意。
可惜柳惜然比这两位贵女更加沉得住气。
秋心不答反问:“不知李家小姐平日梳洗需要多久?”
“这……”李家小姐答不上来。
世家女子梳妆打扮,动辄小半个时辰。倘若盛装出行,化妆盘发,一个时辰不嫌长。
纵使心知县主故意让她们久等,也只能这么干等着。
秋心目光越过她,看向柳惜然:“县主病重,身子虚弱,今日才有精力见人。这事目前没几个人知道,不知柳家小姐从何得知?”
若非时刻关注,不会这么及时得知。
如此迫不及待来探病,其险恶用心,就五皇子猪油蒙心被迷了眼,看不出来。
柳惜然语意含糊,说“也是听别人说起”,敷衍蒙混过去。
秋心没再多问,不咸不淡道:“除了宫里的总管郑公公,县主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视。”
“也只有柳家小姐和县主这样的关系,县主才愿意接见。”
她故意将“这样的关系”咬得很重,隐隐带着一股阴测和厌恶的味道。
愿意见你,是给你脸了。
柳惜然面色微微一白,又很快恢复如初。
好在没过多久,程月璃梳洗完毕,派侍女将三位官宦小姐领入卧房。
柳惜然进房的时候,程月璃披了一件纯白狐皮外袍,青丝披散在身后,姿势悠懒地靠坐在床头。
这算哪门子“梳洗打扮”?
见她脸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柳惜然嘴角勾出细小弧度,福身道:“不知县主近日感觉如何?”
“那日你我一同站在岸边,县主忽然跌落湖中,可是鞋不合脚,踩雪滑了?”
她告诉五皇子,自己落水,因有人暗中推了她一把。
并未指名道姓,也没说其他,众人已自行得出结论:栖霞君主害她,害人终害己。
如今又跑到程月璃跟前,说她脚滑,自己不慎落入水中。
按程月璃的性子,该怒气冲冲,大骂着让她滚。
程月璃心中冷笑一声。
她经历生死一线,如今已脱胎换骨。
“我还道奇怪,那日为何突然落水,原来是踩滑了。还要多谢柳家小姐解惑。”
她吩咐秋心:“我平日做鞋的那家店手艺不精,往后换一家。”
程月璃一直在模仿柳惜然的穿着打扮。
宋逐寻喜欢柳惜然的白衬青衣,夸赞她“纯如白莲,淑如碧柳”。
于是程月璃也和柳惜然穿类似的衣服,梳相同的发髻,却是东施效颦。
她的鞋,和柳惜然同一家足衣店定制的。言下之意:那家店的鞋,不行。
柳惜然笑道:“前不久,五殿下陪我去了一家新的足衣店,县主若不嫌弃……”
“金庆堂,三履居……还有宫中的制鞋匠人。能做鞋的地方多了去,柳家小姐不必替我操这个心。”
都是世家显赫们爱去的店,一双鞋的价格高过吏部侍郎一年俸禄。宫中匠人,只为少数权贵定制。
柳惜然本意显摆五皇子陪她逛街,没想到程月璃完全不为所动。
二人都是一副眉眼含笑的表情,即便暗潮汹涌,表面上也其乐融融,如闲话家常一般。
柳惜然没得到预想中的结果,二人本就没什么话好说,寒暄了几句“保重身体”,便和两位贵女一同离开了将军府。
秋心朝柳惜然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转头眉开眼笑朝程月璃道:“小姐,怎么不让她再等半个时辰。”
这么久以来,小姐和柳惜然狭路相逢,从没讨到过半点好。
今日她故意炫耀五皇子对她好,秋心自己都捏了把汗,担心小姐又生气。
程月璃沉着冷静,反呛柳惜然一口,看的她直呼过瘾。
“这么点程度,你就满足了?”程月璃无奈一笑。
今日并没把柳惜然怎么样,秋心都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她过去究竟吃了多少暗亏?
不过今日似乎有个小发现。
以往她被柳惜然激一两句就勃然大怒,丝毫未曾察觉。
今日不过稍作试探,就察觉对方十分不喜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地位和中宫盛宠。
世人少有不羡慕栖霞县主的显赫家世。
柳惜然是书香门第的才女,独爱诗书,品性高雅,视王权富贵为浮云。
原来和她温婉娴雅的皮相一样,都是装出来的。
她同芸芸众生一样,也羡慕程月璃的富贵荣华。
程月璃微微扬了扬嘴——柳惜然并非无懈可击,或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以对付。
4
静养大半月,程月璃身体仍虚,时常咳嗽,行动却已如常。
能够出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宫参见皇后。
皇后年过四十,保养得当,岁月在她脸色刻下的痕迹不深,沉淀出另一种尊贵沉稳的韵味。
程月璃刚弯腰行礼,皇后已赐她平身。
她将程月璃叫到身边坐下,细细打量片刻:“气色仍然不怎么好,又瘦了许多。郑应上回带去的药够不够,等会本宫再吩咐人朝将军府里送一些。”
“娘娘差人送了那么多,还有大半未用。”程月璃俏皮吐了吐舌,“成日喝药,舌头都苦麻了,吃不出别的味道。”
“倒是娘娘您,为璃儿忧心,消瘦了不少。”
程月璃让宫女将自己带入宫内的锦盒呈上:“璃儿卧床一月,闲来无事看些书本打发时间,在一本书上,见到一个番邦人制作香料的法子。”
“我让秋心她们照着法子,用梅花一试,居然成功了。这东西名为精油,香味纯正,涂抹于发丝,可以滋养头发。”
“不是什么金贵的玩意,却是宫中少有的东西。”
皇后笑着命人收下,吩咐宫女将鲜炖的银耳燕窝粥给程月璃端上,又要唤来御医,再给她问诊。
月璃推辞:“璃儿已差不多痊愈。”
“哪儿那么快,听黄晃说,你这身子得调养好几年。”
一旁的郑应搭腔:“县主的气色,比上月老臣探病时已好了许多。县主寒气入体,要将养好,非一朝一夕之功。”
“只是平日得多加注意,不宜动怒,不能受凉。”
皇后长叹一声:“这寒冬腊月的,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掉进了湖里。你若有个好歹,本宫有何面目去见丽蓉。”
皇后王氏幼年时,家中后宅乌烟瘴气。歧国公夫人,即程月璃外祖母,将她接到国公府抚养。
“本宫和丽蓉自小一块长大,情同姐妹。”她细细看向程月璃,透过这张肖似其母的脸,回忆起自己年少时光。
“月璃这名字,是丽蓉给你取的。”
“月她轻声低喃,“正版只在晋江,正版只在晋江,正版只在晋江,正版只在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