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舟这会儿还在琢磨着,等会怎么和院长说。
委婉一点?说今天有点事带慢慢出去一趟,晚上就会送慢慢回来?
听起来似乎不像是什么好爸爸会做出的事情。
那,直白一点?就坦诚说是自家老爷子想见见慢慢,请院长通融一下?
……这也太怪了,换他是院长肯定会把这种人直接打出去。
你家老爷子,和人家慢慢有什么关系,非亲非故的,要见就给见吗?
只不过,慢慢的事,裴淮舟也很在意。
昨天竟然忘了和小不点说晚上给自己打个电话,空巢老父亲真就伴着萌宝大作战里女儿熟悉的声音睡了一晚上。
醒来的时候,裴淮舟感觉自己简直成了一条咸鱼。
工作?娱乐?
算了吧,他还是想继续带孩子。
就是不知道,他不在身边,崽崽怎么样。
没有他唱睡前歌曲,崽崽还会睡得香吗?
她房间换了好多新的家具,崽崽会不会不习惯?
今天他悄悄摸摸地跑来福利院,一方面是完成老爷子交代的任务,把慢慢带回去给他老人家看一看,顺便在老宅一起吃个饭。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裴淮舟的老父亲综合征发作了。
崽崽能不能离开他,他不知道,但他肯定是离不了崽崽的。
裴淮舟甚至今天好几次对着空气叫出了慢慢的名字,吃饭的都是都呆了一会儿。
他沉思了一下,打开某度搜索了自己的症状。
头晕、心悸、有强烈的不安感和焦虑感。
“癌症”——不,不是这个。
“分离焦虑症”。
哦,他得了分离焦虑症。
有分离焦虑症的裴某人烦恼不已,连头发都被他自己薅乱了。
到底要怎么和院长说,才不会被打出来呢?
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康教阿姨从院子里路过,正好发现了他:“裴先生……?”
-
另一边,余凭月和小缘继续凑在了慢慢的房间里。
听说余姐姐下午也会在这里陪着她,才刚刚从午睡中苏醒的慢慢显得特别开心。
她的魔方还没有学完呢。
小缘已经完全从“开心果志愿者姐姐”变成了“路人群众”,她这会儿正瘫在娱乐圈的地毯上——躺平。
“学姐,你好有耐心哦。”小缘看着那边的教学二人组,感叹道。
教小朋友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哪怕是慢慢这样乖巧可爱的小朋友,也有不明白的时候。
不明白,就意味着要解释,偏偏成年人和小孩的脑回路往往天差地别,所以网上经常会有爸妈教小孩写作业教到崩溃的视频。
小缘一开始教福利院的孩子们也是手足无措,常常一个东西需要翻来覆去地讲,过一会儿,孩子们又忘记了。
要不然就是完全没听懂,要小缘发挥出百分之二百的想象力,才能勉强跟上小朋友的思路,用他们的思维模式去沟通。
所以,看到余凭月教慢慢转魔方教得这么细致,还一点也不见她生气发火,小缘惊讶极了。
学神,不应该会露出那种“凡人,你完全不懂数学之美”的表情,然后“唰唰唰”写下一堆人类看不懂的公式,扬长而去吗。
余凭月一边哄着慢慢调整好第二个颜色,毫不违心地夸赞小崽崽“理解得真快”、“慢慢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小朋友”,一边分心回答学妹的疑惑:“慢慢学得挺快的。”
……而且,还软萌软萌的。
这孩子每跟着自己这边的教学操作一步,就会睁着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像只可怜又无辜的小动物。
——嗯,就是那只叫斑比的小鹿,特别像。
每次一接收到崽崽可怜巴巴的眼神,余凭月真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不仅不想批评她,甚至还要换着花样地夸奖她。
不然,总觉得自己是伤了小崽崽的心。
小缘麻木:……学了一早上转对了一个颜色,这好像并不能说学得快。
算了,谁让学姐眼里出可爱崽崽,现在慢慢在学姐心里估计什么都好,就算是她一天都转不会一个颜色,学姐也会说“都是因为我们慢慢太有想象力了,魔方太没意思了,我们换一个”,吧?
感受到小缘“真的吗,我不信”的眼神,余凭月低下头,笑了笑。
当然,只有对待慢慢,她才会这么有耐心。
要知道,余凭月在工作组里向来都是最冷的那个,即使是她带的后辈,也是对方主动学习之余,她才会提点几句,一个问题并不会多次解答重复。
学习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独立能力,这是余凭月的座右铭。
但,谁让她现在的小学生,是慢慢呢。
还在国外的时候,她就无数次想象过和慢慢相见的场景,但所有的想象,都不如真实的相处令她感觉愉悦。
此时此刻,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就在她怀里,就着她手上的魔方,皱着小脸嘟着嘴,绞尽脑汁地想着第三个颜色要怎么转才能够成功。
……这样的时刻,让她感觉非常温馨。
从当年毅然出国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体会过的安心与平静。
余凭月甚至完全放松了自己,连额边的碎发也只是懒懒地挽了挽,就不再理会。
反而是全副身心都投入在了和崽崽的互动上。
午后的房间里,日光微醺,满室安宁——
然后,她们听见了康教阿姨惊讶的声音:“裴先生?”
裴先生?
要素察觉,小缘一骨碌从躺平变成坐了起来:“哪个裴先生,该不会是慢慢的临时爸爸吧?”
她话音刚落,慢慢也抬起头来,小不点精确地捕捉到了小缘姐姐话里的重点——她爸爸好像来了!
是来接她的吗?
小不点手里的魔方都不香了,她把魔方小心地放回毯子上,朝门外张望。
余凭月:……
靠着崽崽才好起来的心情,现在似乎又变得不太好了。
她脸色淡了下来,又变回了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科研巨佬余凭月。
他来干什么?
小缘也在想这个问题,院长不是说昨天已经拒绝裴淮舟的领养了吗,今天怎么又来了。
“不会吧,他难道在一天之内就结婚了?”
小缘喃喃道。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如果要走领养手续,目前只有这一个可能。
总不能是一夜变成了四十多岁的男人吧……
余凭月听见小缘的话,脸色更加冷淡了。
这时,房门推开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的裴某人,一脚迈了进来,一边呼唤着女儿:“慢慢?”
“爸爸!”慢慢还窝在余凭月的怀里,她扬着小脸,朝爸爸挥挥手,“我在这里!”
裴淮舟应声望去,就在这一刻,余凭月也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
裴淮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余凭月。
虽然昨晚上老爷子就提到了她的名字,但裴淮舟……压根还没有做好见到对方的准备。
说什么初恋,其实根本就没有恋过就被甩了。
连告白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就坐上了去a国的飞机。
然后就人间蒸发。
一边又希望她能出现,一边又觉得希望都是假的。
去国外好几年,应该早就找到真命天子,修成正果了吧。
至于他这个“老朋友”,肯定是有多远就忘多远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余凭月竟然已经回国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会出现在慢慢的房间。
裴淮舟慌乱不已,这谁能想到啊!!
她不是在国外做科研吗??
不是说在国外过得风生水起吗——虽然他完全联系不上。
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为什么会出现在福利院?
他脑子里一片浆糊,怔怔地停留在原地。
那边,余凭月松开手,慢慢兴高采烈地从地毯上站了起来,蹦蹦跶跶地扑到爸爸的怀里。
他下意识圈住了女儿,看向了旁边还坐着的余凭月。
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什么?
恭喜回国?
你怎么在这里?
你过得好不好?
他现在是什么立场?路人?认识的异性?
好像什么立场,都不能说这些话。
“……你回国,”裴淮舟还是没忍住,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我都不知道。”
他的语气颇有些怨念。
就算只是认识的人,回来也可以通知他一声吧。
……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比起裴淮舟的手足无措,余凭月冷静许多。
她垂眸,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声:“可能没有收到信息吧。”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裴淮舟的无名指,那里并没有戴上婚戒。
应该,没有结婚?
也有可能是因为太仓促,还没有来得及买。
裴淮舟踌躇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做义工?他倒是听苏院长提过,有固定的志愿者小队每周都会过来福利院帮忙。
但余凭月并没有穿志愿者的制服。
那就不是义工。
“我是慢慢的粉丝。”余凭月淡淡道。
她并没有对裴淮舟坦白,自己也对慢慢有领养意向。
裴淮舟“哦”了一声:“这样啊……”
天好像聊死了。
偏偏他还站在门口,一时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空气中充斥着尴尬的气氛,现场寂静得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裴淮舟站着,余凭月垂着眼睛,摆弄着面前的魔方,而围观群众小缘则是尽可能缩到角落再角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最后,还是崽崽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慢慢好奇地看着爸爸和余姐姐说话:“爸爸,你认识余姐姐啊?”
“以前的朋友。”
“隔壁的邻居。”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了小崽崽的问题。
意识到对方也在回答的时候,两个人又心有灵犀地“急刹车”。
——结果就是听起来更像是提前约好的一样,连尾音在空气中消散的速度都差不多。
更可疑了。
余凭月回答完崽崽的话就又移开了视线。
而裴淮舟则是搂着一脸疑惑的女儿,笑得有些尴尬:“……是我忘了,也说不上是朋友。”
围观群众小缘:……
修、修罗场的味道!
敏锐的小缘迅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之处,要知道她学姐平时虽然对谁都不关心,但也都还是挺客气的,完全不像此时此刻,对待裴淮舟那么冷淡。
这也冷淡得太明显了!
慢慢崽恍然大悟:“是这样呀!”
小缘:不是这样的!
救命,她真想一把把崽崽抢过来夺门而逃!
最好是把门都卸了,让这两个脸上就写着“我心里有鬼”的大人“好好”聊一聊。
但是她不敢啊啊!!
裴淮舟对慢慢自不用说,在节目上都能感受得出来他有多紧张慢慢。
而学姐呢,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慢慢,但也是对慢慢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喜爱。
这个时候,她要是敢从这两位大佬跟前,直接把崽崽扛走,恐怕她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慢慢后援会会长小缘,宣布阵亡。
她再度退回了房间角落,当起了透明的围观群众。
眼睁睁看见单纯的慢慢牵着裴淮舟的手,走到了余凭月身边:“既然余姐姐和爸爸认识,那我们一起来玩呀!”
裴淮舟:……
他可不可以说不。
他还没有准备好要接受现实。
余凭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犹犹豫豫的。
偏偏这眼神到裴淮舟眼里变成了“你好弱”的嘲讽。
可恶,这个女人每次都这样!
拿捏他很了不起吗!
是的,很了不起。
尤其是旁边还有个崽崽在看着自己。
裴淮舟叹了口气,任由慢慢崽崽拽着自己在余凭月跟前坐了下来,而崽崽则是坐在了两人中间。
慢慢捡起刚刚放在地上的魔方,试着去扭下一个颜色。
但崽崽一个没注意,那魔方就从她手上掉了下来,眼看着要坠到地上了。
裴淮舟余凭月几乎是同一时间选择用手去接住。
于是,两个人的手同时碰到了魔方……和对方的手指。
裴淮舟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一瞬间就把手抽了回来,他耳朵一下红了,有些狼狈地把刚刚触碰到的手指藏在另一只手心里。
余凭月也愣了一下,就那一瞬间,裴淮舟已经松开了手,指尖的温热触感一下消失了。
魔方落到了余凭月手里,好好地送还回了慢慢崽手中:“小心一点。”
趁着和崽崽说话的间隙,她悄悄地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满脸写着慌乱的男人。
不是说不喜欢她,为什么又对她的接触表现得这么慌张?
余凭月想不明白。
另一边,崽崽乖乖巧巧地点点头,把魔方握紧了一些,她好奇地问:“爸爸,你脸为什么那么红呀?”
“没有脸红!”裴淮舟辩解,“慢慢看错了。”
他努力作出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但耳朵完全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烫得几乎快要烧起来。
“好吧。”慢慢崽是个好脾气的小崽崽,只要大人解释了的事情她不会一直打破砂锅问到底,“那爸爸要不要一起来学魔方?”
裴淮舟好不容易压下去脸上的红晕,只有耳朵尖尖还有些红:“怎么学?”
然后,他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他看见余凭月把崽崽搂在怀里,纤长白皙的手指牵引着慢慢的小手,一步一步地转动魔方上的方块。
裴淮舟:……
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红潮,立刻又卷土重来,裴淮舟的脸色红得像晒熟的虾:“……这,这不好吧。”
这个姿势是不是太亲密了?
他还没准备好和余凭月直接就发展到搂搂抱抱这一步呢。
裴淮舟眼神游移,脑子里止不住地浮现出余凭月像对着慢慢一样,手把手地教自己转魔方。
不行!绝对不行!
除了拍戏,他连女孩子的手都只牵过一次,他接受不了上来就这么刺激。
……虽然唯一牵过的那次,对象也是眼前这个人。
但那时候不一样!
那时候,裴淮舟真的满心以为,就像自己喜欢她一样,余凭月也是喜欢自己的。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她那时候毅然决然出国的理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