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开学那会儿,307现在挤得满满当当,几个大小伙子也有不少零碎东西。
“嚯,”张训看了一眼尚清华的床位,“够讲究的,这一排排的。”
尚清华桌位上的格子里除了书就是各类护肤品,刚开学那会儿宿舍其他人的确是没见过这阵仗,但时间久了也都习惯了,周壮壮三五不时还跟尚清华借两片面膜,拯救一下自己的外貌形象。
看完尚清华的桌位,再看陈林虎的,就好像从大都市来到了无人区,只有桌面上摆着的电脑和手绘板还透着点儿人气儿。
电脑屏幕上的画已经进展到一半儿,画上的地点张训也很熟悉,那是家属院里的理发店门口,画上的老陈头和廖大爷的跳棋大赛在午后的阳光里吹响号角。
张训凑近看了看,笑道:“这要让陈大爷知道自己上画儿了,又得把家属院给嚷嚷动不行。”
“已经嚷嚷动了,”陈林虎拉开衣柜给张训找合适的裤子,“昨天我爸还给我打电话,问我参赛是什么级别的赛,能不能加分之类的。”
光是听后半句张训就有点儿窒息。
好像级别太低,不能加分就是一种错误。
裤子的尺寸问题不用担心,但得找能跟张训衣服搭配起来的,方便他在书咖继续工作。
陈林虎衣服不多,翻了一圈也只翻出来几条运动裤和休闲裤,最后才从最底层翻出来林红玉塞进那个瘸腿行李箱里的一条休闲西裤。
“好像是我高三毕业典礼上穿的,”陈林虎把裤子丢给张训,“之后就没穿过。你换下来的裤子就放这儿吧,我洗衣服的时候捎带手洗了。”
张训拿着裤子放自己身上比划一下,啧了一声,这小子高三就跟他差不多高了,真气人。
“别的穿不了。”陈林虎以为他是不乐意穿。
“这条挺好,”张训抖抖裤子,手放在自己裤腰上,想起来别的,看一眼陈林虎,“你忙你的。”
“我不忙。”陈林虎说。
“你忙,”张训盯着他,“你忙着把头转过去,我换好裤子之前没空转回来。”
陈林虎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眉毛不理解地皱了皱,但还是点点头,转身走到阳台:“行,那我有空的时候你跟我说声。”
张训被他这调侃给逗乐了,陈林虎这人非常神奇,即使眼里的世界非黑即白,但还是会最大程度上地尊重别人的习惯跟怪癖,哪怕他完全不理解。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动静,陈林虎趴在阳台的窗口往外看,八公寓外正对着一片还没盖新楼的空地,实在没什么风景可以看,可能是因为这样,他的听力完全被身后的动静吸引。
裤子落在地上的声音不怎么大,但他听见了,想起那天下午攥住的脚踝,拇指划过的轨迹。
思维跟着衣料的摩擦声漫无目的延展,在他床位前换衣服的张训,手扶着椅背褪下的湿了的裤子,粘腻的布料从皮肤上剥离。
手机的铃声响起,陈林虎几乎是被惊醒,快速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也没看接通了视频通话的请求。
林红玉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兴高采烈地喊道:“宝贝蛋儿,想我了没?”
身后传来正在提裤子的张训一个趔趄撞在椅子上的动静。
“妈。”陈林虎无奈地把音量调低了一点儿,“有事儿?”
“没事儿啊,刚下高铁正等公司的车呢,这不是想你了吗,”林红玉拢拢自己的发丝,“你干嘛呢,说话动静怎么跟做贼似的?”
陈林虎答不上话,仿佛是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时被亲妈撞破的初中生。
林红玉女士却对儿子的窘迫毫不知情,豪迈道:“我儿子又帅了,怎么样,开学这么长时间,有没有小姑娘追你?”
就算音量调小,张训还是能在安静的宿舍里听见母子俩的对话。
张训边穿裤子边往窗口看,陈林虎的背影恨不得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仿佛头发丝儿都透着尴尬。张训只能用尽全力憋住笑。
比起陈兴业,林红玉对陈林虎的关心更像是大范围盲目扫射。先是问起陈林虎的身体健康,又问起宿舍环境,上课内容等等,最后又绕到了身体健康上。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林红玉问,“你没感冒是吧?”
“没有。”陈林虎在对话中第三次回答这个问题。
林红玉点了点头,陈林虎不知道这一次她记住没有。
“那跟同学相处的好吗?”林红玉又问,表情略微带了点儿紧张,“没跟人闹矛盾吧,没打架吧?有没有不高兴?”
陈林虎停顿了一秒,缓缓摇头:“没有。”
“那就好!”林红玉的声音又轻快起来,好像卸掉了一块儿心头大石,“那我就放心了。”
那头嘈杂的环境里响起几声鸣笛,林红玉边急急忙忙地走路边跟陈林虎说道:“你看,妈这段时间又忙了,现在有两三个项目在手上,走不开。之前说要去你爷爷家看你,现在又去不成了,下回行吗?我想想,下个月,或者过年那会儿去,只要你爸不在。”
提到陈兴业,林红玉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膈应。
陈林虎已经习惯了林红玉的爽约,也习惯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抛出新的承诺,并不怎么在意地点个头:“我没事儿,你照顾自己就行。头疼就歇歇,别老吃止疼药。”
“知道知道,”林红玉笑道,“真懂事儿,想买什么跟我说,就当送你开学礼物。”
陈林虎没有什么想要的,他的礼物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
“走路别打视频了,”陈林虎最后说,“拜拜,闲了再跟我联系。”
视频电话挂断,林红玉的脸消失在手机屏幕上。
这是他到宝象后接到的林红玉的第一通电话,看来她最近真的挺忙。
身后传来张训的声音:“陈林虎,你跟你妈打电话的时候那语气,应该叫陈林猫。”
“胡扯。”陈林虎趴在窗框上,简短地评价张训的胡言乱语。
“真的,声调都往下降了,说是温言软语都不为过。”张训嘲笑他,“你这裤子还挺合身的。”
听出来身后的人换完裤子,陈林虎才把纱窗拉好转过身。
张训已经又叼上了烟,衬衣袖子挽起,正把后背没抚平的衣摆弄好,边跟陈林虎说话:“你应该把你的脚印怎么跑人家屁股上的事儿跟你妈说说,她要是听了,估计这会儿压根不会让你挂电话。”
“她工作忙,我一般不跟她说这种小事儿,”陈林虎走到张训跟前儿,把脏裤子跟自己那件遮丑用的外套一起丢进脏衣篮,“免得她多操心。”
张训心里叹口气。
老陈头对他这个孙子的看法真是再对没有了。
实在是太乖了。
“我给你个小小的建议,”张训边整衣服边说,“下回给你爸你妈打电话的时候,往眼里滴点儿眼药水,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会哭的孩子才吃得着好的。
陈林虎没听明白,他抬头正瞧见张训的衬衣领口,因为下摆拽来扯去个没完,领口有点儿歪斜。陈林虎指指自己脖子:“你这儿没弄好。”
“啊?”张训正出馊主意,没反应过来。
“领口。”两人站的近,陈林虎直接上了手,把张训的衬衫领口拎正,拢了拢。
张训僵在原地,他没有抬眼,陈林虎的下唇离他很近。
眼药水,馊主意,乖小孩,都在陈林虎扶平衣领的动作里被卡在了喉头。
起先是脚踝,然后是腰,现在到了脖颈。
陈林虎在逼近。
宿舍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有人回来了。
陈林虎的手被猛地挥开,张训条件反射一般向后退了半步,堪堪拉开一点儿距离。
动作来得很快,陈林虎愣了愣,看向张训。
对方只是微微别过头,用手蹭了蹭衣领:“谢了,我自己整吧。”
方清走进门,没想到屋里除了陈林虎还有张训,目光在站的很近的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儿,最后还是停在陈林虎皱起眉的脸上。
“方清是吧?”在书咖时跟307的人见过几次,张训先开口,对着方清笑了笑,“你们聊,我也该走了。”
陈林虎:“我送你。”
“别,”张训笑着拍拍他胳膊,“快点儿把你那裤子也换了,草地上坐半天,脏不脏啊。”
跟方清摆摆手,张训走出门,没回头。
陈林虎的手背上这才感觉到一点儿迟钝的疼,张训拍开他的那一下是真用了劲儿的。
无论是弹脑蹦儿还是用试卷抽他脑袋,张训的力道都放的很轻,游刃有余的应对陈林虎的一切行为。
但刚才那下不一样。
陈林虎觉察到张训后退的半步里带着一点儿慌张和恐惧。
“哎,”方清走到陈林虎身边,狐疑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陈林虎回过神,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说话。”
方清被噎得半死,看陈林虎的目光变了又变,冷笑一声,进厕所反锁上门。
陈林虎没搭理他,拉开椅子坐下,有点儿烦躁地划拉两下手机,停在了相册上。
隔了好一会儿,陈林虎才按灭了手机屏幕。
脑子里却还是那张照片上张训被风吹起的头发。
张训一路走出八公寓,才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刚才拍开陈林虎的那下太突然,太没理由,但他那会儿脑子是空白的,一切行为都不听使唤。
有他妈的直接上来拽脖领子的吗?张训又有点儿没来由的恼怒。
没大没小。
不知轻重。
还没丁宇乐省心。
现在的小孩儿都这样?
裤兜里电话震了又震,张训大脑迟缓地运作起来,捏着鼻梁接起电话。
“哪儿呢?”段乔底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老张,吃了没?”
张训从段乔十年如一日的没心没肺的声音里找到一点儿安慰:“这才几点,吃个屁。”
“吃屁不顶饱啊,”段乔说,“周末小萌一个老同学的烧烤店开张,让我喊你一块儿搓一顿。去不去,改善伙食,你看你吃屁都吃瘦了。”
“滚蛋。”张训笑骂,但没拒绝这个放松的机会,“行,到时候喊我一声。”
段乔答应下来,又嘱咐:“喊上小恩公,反正离得近,小萌说那店就在文化宫南门,感谢感谢他帮我追钱包,帮你赶流氓。”
听到“小恩公”三个字,张训的神经又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赶流氓。有时候张训认真想想,觉得在陈林虎面前,胡炜明还真算不上什么排的上号的流氓。
张训心烦意乱地“唔”了一声算是回答,手伸到裤兜里摸打火机,没摸到,才想起来现在穿的是陈林虎的裤子。
打火机落在了陈林虎的宿舍,张训的手指却碰到略硬的纸片儿。
掏出来看了看,估计是洗衣服的时候没掏兜,这纸片已经在洗衣机里过了一遍,搅得皱巴巴,勉强辨认出是奶茶店的集点卡,地址不是宝象,张训推测是陈林虎之前所在的城市。
翻过来,背面是一行已经模糊的清秀的字体,一看就是小姑娘写的。
-有机会我们还能再见个面吗?我还喜欢你。
张训看着那行字儿,段乔在电话那头“喂喂”了几声:“你吃屁吃哑巴了吗?”
“我真服了,”张训把卡片一把塞回裤兜,低声道,“俩人年纪加起来还没我鞋码大吧?竟然敢早恋!”
作者有话要说:
当天,校车司机之间,一个学生毕业后想当流氓的消息传开了(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