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妈妈偷偷坐飞机离开了,没有跟我们告别,后来她在美国给我们打电话,我跟哥哥还赌气不接,被爸爸训斥了才扭扭捏捏喊了声妈,电话那端妈妈跟我们说了声对不起,承诺以后再也不会离我们那么远了。
现在想想好幼稚啊哈哈哈,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妈妈不在家,爸爸又忙于严打,每天回来都特别晚,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有股奇怪的味道,偶尔还会身上带伤回家。
我跟哥哥不太喜欢照顾的阿姨,总觉得赶她走妈妈就能回国了,爸爸也会按时下班,反正刚开始各种叛逆不服管,爸爸为此很是头疼,想教育我们又不舍得,因为他总觉得是自己太忙于工作疏忽了我们,他很少喝酒,但那段时间我经常看到他在夜里偷着喝酒。
其实阿姨还不错啦,后面我跟哥哥跟她相处很好,她做饭比爸妈好太多了,对我们也很关心,把我们照顾得很好。
一年后,妈妈学成回国,给我们带了很多礼物,我们一家四口终于重逢了,留学这一年,她变得更自信从容了,没多久就升职成了副主任医师。
升职后的妈妈并没有轻松多少,加班情况依然严重,这个时候我跟哥哥经过那一年变得独立了很多,随着年龄增长,我们都意识到爸妈职业的特殊性,渐渐对于他们加班和晚归习以为常了。
严打结束后,爸爸说警局每年的刑事案件比过去少了,我跟哥哥顺利升入小学,这个阶段爸妈依然忙碌,实在忙不过来,会把我们带去警局或者医院,他们工作的时候,我和哥哥就在旁边写作业,挺无聊的,其实两个地方我们都不喜欢去。
在警局爸爸是不准我们乱跑的,只能坐在他办公室写作业、发呆、睡觉,偶尔会有别的警察叔叔逗我们俩玩,大多数时间是很枯燥乏味的。
医院的话,不仅有好玩的玩具,还有很多同龄小朋友,但他们都是生病才来看病住院的,很抗拒治疗,经常是哭闹哀嚎声不断,我跟哥哥跟他们中的有些人成为了朋友,感情刚建立起来,幸运的,过不了多久就出院了,不幸的,会在病痛中去世。
住院部洪江市本地的小朋友不太多,很多是外地过来求医的,无论是哪一种,我跟哥哥基本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但我情愿他们是病愈出院。
后来,我们俩都不太喜欢跟医院的小朋友交朋友了,没有结果的感情付出太累了。
年纪小的时候,爸妈不放心让我们自己在家,所以工作要带着,上了五年级后,我跟哥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也能自己去外公外婆或者爷爷奶奶家,爸妈也就不经常带我们去工作的地方了。
实话说,我跟哥哥算不上什么乖小孩,叛逆期来得很早,十来岁的时候经常埋怨他们工作太忙,也不知道爸妈怎么那么有自信,连我们学习都不管,六年级有过一次大爆发,其实是件很小的事情,但也许怨气积累太多,那天瞬间炸开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激起了双方极大的怒火,现在想想就是妈妈答应我们一起去洪江市新开的游乐园,结果又因为医院的事情赶了回去,我们俩非常生气失望,等她回来以后,大吵了一架。
哥哥说爸妈总是口头说抱歉,但从来没有悔改过,他说假如有天他出车祸死了,爸妈说不定还在工作呢,干脆忙完再回来给他收尸吧。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见爸爸发那么大火,妈妈也在一旁哭,爸爸把哥哥打了一顿,让他不准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害怕得直哭,哥哥是被打疼得直哭。
这件事我一直记到现在,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依然心脏抽痛,妈妈坐在椅子上哭泣的表情和爸爸悲痛心疼地背过身子的场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事后,他们似乎也有意把重心放到我们身上,但很快,又跟之前一样了,因为实在没办法。
与此同时,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好了很多,尤其是妈妈,工资涨幅非常明显。
六年级毕业的暑假,爸爸拜托警局石振傲叔叔教我们散打,这一年警局招了几个新面孔,其中有个很年轻的小哥哥对爸爸特别殷勤,叫陆海霖,他对我们俩也很好,经常带着我们玩,还送零食给我们吃,言语间丝毫不掩饰对爸爸的敬佩,刚开始我跟哥哥还以为他是巴结上司。
后来石振傲叔叔才说这个小哥哥早年被拐卖到外地,是爸爸把他找了回来,他选择当警察也是因为爸爸。
我们一直埋怨的爸爸却是别人口中的英雄,那一刻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我跟哥哥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职业的重量,穿上那身警服就代表着责任。
妈妈也是同理。
散打这东西,学着太累了,我反正学了没多久就不学了,哥哥坚持了好几年。
初中以后,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就越来越好了,怕房价涨得太厉害,爸妈开始筹备买房的事情,最后定下了一栋房子,也是他们从大院搬走以后现在在住的房子。
高中三年,没发生什么太特别的事情,我跟哥哥都成熟了不少,慢慢开始理解父母的难处,把主要心思放在了备战高考上,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时候爸妈开始渐渐有了名气,能在他们那个领域说上话了,多少算半个专家级别的人物了,想着不能给他们丢脸,我们俩都想考个好成绩。
高考成绩下来,我们也果真没让家人失望,轮到报志愿,我想哥哥怎么都不会想到,过去一直埋怨父母工作的我们,长大后竟然从事了父母的工作。
哥哥更是,医学这条路走到黑一样,直接报了本硕博连读。
我想这大概就是成长吧。
我们上了大学后,没了孩子的束缚,爸妈真正在各自的领域大展宏图,不过身上制服的重量远比我们想象中要重,有时是需要奉献出生命的。
这时候我宁愿爸爸当狗熊不当英雄。
97年,事情发生一个星期后,我才从外婆口中得知了爸爸出任务时中枪受伤的事情,外婆说话遮遮掩掩的,“你妈怕你们担心所以没说,受伤挺重的,差点没救回来。”
我瞬间慌了神,立马通知哥哥,连假都没请就赶紧坐火车去医院。
爸爸是在外地出任务时受伤的,治疗的地方也在外地医院,在火车上我思考了多种可能性,生怕出了什么事再也见不到爸爸。
我到的时候他人已经清醒了,不过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妈妈看到我过来,有些惊讶,不过很快眼眶就红了,过来抱住了我。
她向来不喜欢让我们担心,有什么事都是两个人扛住,但这次,爸爸受伤真的吓到她了,她憋了一周,看到我来,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哭得一抽一抽的,“你爸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我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温声安抚着妈妈,一个劲说着没事。
哥哥比我晚了几个小时到,他淡定很多,简单询问过爸爸病情后,又去找主治医生问了下情况,但我知道他平和的外表下,内心也一直绷着一根弦。
事后,哥哥抓着我的手喃喃自语,惶惶然:“差点,差点,偏一点我们就见不到爸爸了。”
爸爸休养了半年才好,他获得了全国公安系统领域的最高荣誉,拿命换的。
拿到证书那天,爸爸还笑着开玩笑说以后他要是真逝世了,公安部会给他送花圈,公安报也会给他发讣告。
这是多大的荣誉啊。
哥哥听完差点跟他打起来,骂他说当年我就是生气说句死你都能把我打一顿,你自己说起死倒是轻巧,爸爸神色淡定躲避,依然笑呵呵的。
不知不觉中,哥哥很有大人样了,教育爸爸几句他也会听。
妈妈对此心有余悸,此后对爸爸的身体状况更关心了,我意识到人生苦短,意外说不准什么时候降临,有生之年要多陪伴在父母身边,大四就开始准备考回洪江市。
2000年五月,妈妈获得了儿科杰出贡献奖,以表彰她在先天性畸形方面治疗的成就,她创造性地改进发明了多种手术方式,以一种更为简单高效的手术方式改善了畸形患儿的生存困境,除此之外,在食管闭锁和肠闭锁治疗方面,也颇有建树。
儿科医生缺口很大,且集中在大中城市,很多患儿得不到应有的治疗,只能依赖成人医生,她行之有效的手术方式,得到了迅速普及推广。
安安想,我一辈子恐怕是很难达到爸妈的高度了,可怕的是,爸妈依然在各自领域的继续奋斗,攀登下一个高峰。
再过十年,恐怕成就更加难以限量。
现在的博约大学儿科系可太难考啦,分数线蹭蹭往上涨,郁德珉院长也早就不招收任何学生转而专心学术了,前两天我蹭妈妈的光,去参加他们的师门聚会,一屋子坐着的,全是教科书上会出现的大佬,我去了完全不敢说话,怂得只敢喊叔叔阿姨。
在真正的大佬面前,人是会感到非常渺小的,只敢仰望。
安安一边回想哪一年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写,还要省略掉无关的信息,好不容易写完,她感觉头昏脑涨的,她通读了一遍,有些细节记不太清了,但在大事上基本都是准确的。
她数了下,发现自己竟然写了满满的四张纸。
楼下传来车声,猜出是钟弋到家了,安安赶紧收尾,潇洒在最后写上落款:2010年8月23日,岑知微于家中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