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前馆的后厨大约有二十几平方米,占据了整个馆子超过三分之一的大小，考虑到实打实的店租，这无疑是奢侈的。
然而,在放下冰柜、冰箱、灶台、烤炉、蒸箱等等设备以后，厨房里仅仅只剩下两条供人行走的过道。
一大早，姜瓷打量着这个后厨,深深地叹了口气。
太小了！
比起她上辈子用的大厨房，实在太小了！
眼下,店里只有她和梁卉两人,后厨的空间还比较充裕。但等她招到员工以后，后厨势必会变得拥挤。
做点私宴还可以，可和大馆子的供应量却完全无法相比。
姜瓷走神了几秒，突然觉得自己想得远了。至少在枫前馆的投入回本以前,她暂时承担不起扩大店面的做法。
姜瓷叹了口气，开始了当天的工作。
这一天，除了准备日常供应的餐点,她还要做一批桂花糕,又称桂花米糕。
米糕成本低，上辈子,这是她那儿寻常百姓家都能吃得起的一道美食,也因此衍生出了很多种做法。
她还记得，秋天丰收的时候，许多人家会在后院里将米粒舂成粉末,这耗费了大量的人力，但辛勤劳作的结果是喜人的——蒸笼里,饱满米粒磨成的粳米粉,被蒸制为白白胖胖的米糕,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微笑。
米糕撒上不同的干花，沾上一点白糖，便成了甜口喜人的零食。
那段日子，整条巷子都飘散着甜甜的米香。
制作桂花糕用的是糯米和粳米，提前浸泡好的米粒湿润洁白，晾得微干以后，磨粉，过筛，将细细的粉粒都筛选出来。
姜瓷曾经最讨厌的就是磨粉这一步，好在现在有了机器，只要控制好时间，就能迅速磨出她想要的粉末大小。
姜瓷拿着筛子，轻轻抖动，磨好的粳米粉便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在盘中一层一层地堆叠。
梁卉不禁感慨：“真好看啊，像下雪一样。”
姜瓷并没有把米晾得全干，晒出来的粳米粉湿度正好，既能够散成粉末，不会成团，又不至于在空中四处乱飞。
这样的粉末上笼蒸制时，不用另外加水，便能蒸出白胖可爱，拥有蓬松气孔的米糕。
磨好了粳米粉，紧接着便是糯米粉。
粳米能赋予米糕作为基调的清新米香，糯米的加入则让米糕的口感变得软糯弹牙，本身还有微微的甜味。
姜瓷将两种米粉按比例混在一起，放入模具，碾平以后，小心地放入蒸炉中。
点火。
数分钟以后，滚烫的水蒸气开始穿过米粉的缝隙，带去湿润，带去热度。水汽将生长了数月的米粒慢慢炊熟，激发出米粒本身质朴的香气……
米糕快出锅时，姜瓷从一旁的冰箱里拿出一早就腌制上的糖桂花。透明的玻璃罐中，装盛着泛着淡淡金色的糖浆。
随着姜瓷的动作，糖浆裹挟这里头细碎的金色丹桂缓缓流动。
“我闻到桂花香了。”梁卉双眼发直地盯着糖桂花，玻璃罐里亮晶晶的，太漂亮了！
梁卉：“这是桂花蜜吗？”
“不是，这是糖桂花。”姜瓷摇摇头。
糖桂花是用白糖和桂花一块儿熬的，比起桂花蜜，更能凸显出桂花纯粹的香气。
她倒出小半碗糖桂花，用勺子小心地将金色糖液点在锅中白胖方正的米糕之上。
点上糖桂花后，滚烫的水蒸气继续作用，糖桂花在热度的催化下融化、金色的糖液缓缓渗进松软的米糕中……
糖液无法彻底渗入，却已足够将清新的甜香带进米糕本身。
……
晚五点，刘筱和几名新闻社的同学一起前往枫前馆。他们昨晚便在群里约好了，今天到店里一探究竟。
为了避免太多人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最终只来了六名同学，几人衣着休闲，还有人背着书包，看起来就像是刚下了课的学生偶然走进店里。
新闻社的其他社员知道他们今天的行动，此时正在群里刷得火热。
[今天赶论文，没法去了。前线的朋友们记得赶紧传回一手消息！]
[到底是不是商家和学生一起炒作，这次可一定得搞清楚，商家宣传没有问题，但如果是利用学生到校内炒作，那可太恶心了！]
[对，搞清楚了给大家排雷！]
刘筱：[等消息吧！]
放下手机，刘筱和身后的几名同学对视一眼，大家下意识地拉拉口罩又理理围巾，然后装作若无其事般，走进店里。
一进店门，刘筱就愣了一下。她知道枫前馆的开业时间是五点，现在才五点过三分，店里已经挤了好几个人。
这些人还没有一个坐下的，全都挤在柜台前，点完单了也不走，都在低着头捣鼓着什么。
刘筱回头，和跟在身后的同学们视线相接，纷纷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疑惑。
他们在干什么？
客人们都背对着他们，刘筱他们也不好意思探头去看，显得不礼貌，只好乖乖地跟在后面排队。
刘筱一边排队，一边四下张望，意图从小店里找出可以被称为“黑店”的蛛丝马迹。
但这店也打扫得太干净了！地板洁净，桌子光亮，侧看时没有油光，还在琉璃灯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木质光泽。
什么也看不出来。
刘筱抿了抿唇，收回目光，站在她前面的是两个戴着眼镜，身穿格子衬衫的男生，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刚毕业不久，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刘筱看到他们脖子上挂着红色logo的工牌，是附近一个公司的职员，估计是过来吃晚餐的。
男生a：“你居然弄四个小号！这不太好吧？姜老板给这么操作吗？”
男生b：“我觉得可以吧，你看字条上又没写不行，再说了，说这是我朋友的号就好了呗。”
男生a：“对喔，说是朋友的就好了！那我也再弄一个小号。”
男生b小声嘟囔：“还学我……”
刘筱听得茫然，忍不住上前问：“这店里是在搞什么活动吗？”
两名男生愣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身后的姑娘是在问自己。男生a挠挠脸，说：“对，是在搞活动。老板给店开了个账号，关注就送桂花糕，嘿嘿。”
男生b：“活动在墙上有写，现在被遮住了，待会等前面的人散开你就能看见了。”
刘筱点点头：“谢谢啊。”
这时，前面那一批食客终于散去，两名男生迅速地点完单，也到一边坐下了。
刘筱走上前，看到了菜单栏上的字条。
字条少见的使用毛笔字写的，字迹清晰漂亮，意思很简单，就是关注店铺，送桂花糕一份。
对于商铺来说，这种活动再平常不过。
然而，刘筱更加纳闷了。她知道不少店铺搞这种活动，都没什么客人真的想参与，要不是店家送的礼物太小，要不是店铺根本不吸引人，哪会像今天这样，在她前面的几位客人都超级主动，眼神还亮晶晶的。
而且……在她前面的男生还翻出了四个小号。
刘筱牙疼。
不就是一块桂花糕吗？
这种东西，超市里很容易就能买到，十几块就能吃到腻了。
要在往常，刘筱根本不会因此掏出她的账号，但今天……
刘筱纠结了一下，也掏出了手机。
她今天来是有目的的。
她就是要走一边商家的套路，亲身体会一番，才能更好地了解这个店，揭露它的真面目。
姜瓷为了推荐今天的新品桂花糕，这时还站在柜台前，她看到几位年轻的陌生面孔一起走来，笑道：“几位吃点什么？”
“我们先……看看菜单。”刘筱和店老板对视了一眼后，目光迅速挪开，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变柔和了，像个乖巧腼腆的女孩。
刘筱在心中疯狂呐喊。
就算是黑店，这老板也太漂亮了吧？
她定了定神，控制着自己把目光挪到菜牌上。通过学校论坛的帖子，她已经知道这家馆子价格高昂，这时没有太大惊讶，扫视一遍后就下了决定：“一份鲜虾云吞面。”
姜瓷：“好的，您坐下稍等。其他几位呢？”
刘筱之后，其他几位新闻社的同学也纷纷点单，他们都有默契地错开了选择，把菜单栏上有的菜都点了一遍。
“我要麻婆豆腐套餐！”
“我要荠菜鲜肉小笼包！”
……
新闻社一共来了六人，刘筱和其中两位女生都关注了枫前馆的微博，另外三位同学对桂花米糕没有多大兴趣，点完单后便直接走到一边坐下。
“果然是打算朝网红店的方向打造吧，这还搞起了关注送糕。”一位戴着眼镜的男生嘟囔道。
“不过，喜欢吃米糕的人应该不多吧？”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有点纳闷地接话。
“听起来很普通，也很甜。”另一位男生摸了摸下巴，“如果是送蛋挞，我就顺便关注了。”
“其实米糕是我们的传统小吃，做得好的话，还挺香的。”新闻社里，有喜欢中式点心的同学试图为米糕正名，“像陆记糕饼里的米糕就特别好吃，每天还得预约。”
“但那是陆记糕饼啊！它做什么不好吃，而且……它贵啊！”
“学校超市里的米糕我吃过，挺瓷实的，差点要噎死我，一块下去肚子都饱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
正在这时，姜瓷先把这桌的三份桂花米糕端了上来。
姜瓷：“其它菜还需要时间，先尝尝桂花糕吧。”
“好的，谢谢老板。”学生们道过谢，看向桌上的三块桂花糕。他们现在还没确认枫前馆到底是不是联合学生营销，表现得还是很有礼貌的。
桂花糕比蛋挞还小一些，是一个平平整整的方块，白白的，热热的，米糕上方除了点着一小团糖桂花，还撒着星星点点金色干桂。
小小的方糕下，垫着一片青绿色的叶子，再往下，是一个带着龟裂纹的深色瓷碟。
每一份就只有这么一小口的份量。
刘筱眼睛微微睁大，略有些失神地看着姜瓷把小瓷碟推向她。
她的目光都凝聚在瓷碟上，随着那盘瓷碟越来越近——
扑通、扑通。
她依稀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刘筱下意识说：“我闻到香味了。”
在桂花糕上桌的那一刻，她就闻到了一股清甜的幽香，淡淡的，甜甜的，并不十分抓人，甚至在菜香飘荡的饭馆里有些难以察觉。
但非常好闻，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从四周复杂的气味中把它辨别出来。
而且，她相信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的几位同学也都闻到了。
毕竟，刚刚正激烈讨论着的同学，在看见桂花糕以后，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话题也戛然而止。
“有点好闻呢……”刘筱舔了舔唇，在旁边同学艳羡的目光中，把小瓷碟拉到自己的身前。
刚刚只有三位同学顺手参加了关注送糕这个活动，所以，此时此刻，桌上有三人是没有桂花糕的。
方才想吃蛋挞的男生犹豫地挪了挪屁股，像是想站起来，重新去柜台前关注一下。
喜欢中式糕点的女生已经低下头，迫不及待地把鼻子凑近桂花糕：“前调是桂花的香气，馥郁芬芳，很抓人……中调是淡淡的米香，香味很干净，很清新，把桂花的浓郁感觉中和了，后调……后调是蜜糖一样的甜味，甜滋滋的，沁人心脾。”
她闻着闻着，眯起了眼睛。
“啧，你不如直接写篇香水调研。”另一位同没要桂花糕的男生已经如坐针毡，“搞得我也想去吃一块了。”
“你去呗，不就关注一下的事情。”女生随口道。
桌上没有桂花糕的同学一听，纷纷站起身来，快步向柜台走去。
闻到那股香味以后，实在让人很难不想尝一口这样的米糕！
“来，赶紧尝尝。”
刘筱从包里掏出餐前的消毒湿巾，分给同学以后，自己也擦干净手，才小心地把桂花米糕捏了起来。
其实瓷碟的旁边就放着筷子，但刘筱还是莫名想亲手捏起眼前的米糕。
大概是因为，眼前的桂花米糕看起来虽然是洁白的一块，但其实表面有着非常细小的气孔，能让人想象到它绵软细腻的触感。
果然，随着指尖的用力，桂花米糕被捏下去小小的凹陷，舒适的温热从指尖传来。
糖桂花像是一汪凝结在白糕上的琥珀，里面裹夹着细小的丹桂花粒，在吊灯的映射下，流动着盈盈的光芒，旁侧还落着点点金黄。
刘筱轻轻吸气。
她就非常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刘筱犹豫：“好看得都有点舍不得吃了。”
“还是吃吧，凉了可能味道就没那么香了。”另一位同学劝道，“反正你也不能一直把它摆着。”
“舍不得吃？赶紧给我啊！”
“那不行。”刘筱拒绝。
她定了定神，轻轻掰开桂花米糕。糕体被撕成两半，露出柔软洁白的内芯，一些撒在上面的小桂花碎落了下来，正巧落在地下碧绿色的大叶子上。
糕体像是云朵一样绵软，被掰开后，更多的香味弥散出来。
刘筱把掰开一半的桂花米糕放进嘴里。
桂花米糕的甜味是淡淡的，糖桂花作为点缀，并不喧宾夺主，她尝到的主要还是清新的米香。
米糕松软、绵柔，随着咀嚼，淀粉逐渐转化为麦芽糖，带来淡淡的甜味……
接着，她吃到了带着糖桂花的部分，被糖液裹着的桂花香气馥郁，极致甜蜜，齿间偶尔嚼到细小的干桂花，独属于花朵的幽香便会窜到鼻腔。丹桂的芬芳、糖液的甘甜、米糕的清香交织在一起，层次丰富，让整块米糕清甜却不腻口。
唇齿留香。
这是刘筱吃完米糕的感受。
清新的米香给她带来主食的满足感，而桂花的甜香则让她整个人都甜滋滋的，柔和的香气不会让人感受到任何的侵略感和进攻性，却润物细无声地席卷了她的整个知觉。
“我去，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比陆记糕饼的还……还……”
“不是错觉吧！真的比陆记糕饼好吃啊！”
“这真的是赠品的水准吗？”最开始做了香气品鉴的女生说道，她已经完全被这块香香的米糕征服了，双眼泛着亮晶晶的光芒。
“小笼包、云吞面、麻婆豆腐……”女生一个接一个地把菜名念出来，最后失望地说，”没有单卖这个糕啊？”
“没事，我们待会问问老板。”眼镜男生舔了舔嘴唇，沉着地说道，“都是做生意，比起免费送给别人，我相信她会更愿意卖给我们的。”
另一边，刘筱失神地望着身前瓷碟上的翠绿叶子。
此时此刻，绿叶子上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几点白白的米糕碎屑。
好可惜，好想吃。
但是……舔叶子这种行为，在饭馆里头面对着同学，她真的做不出来。
刘筱抿了抿唇，感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而且，她模糊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正在这时，姜瓷把这一桌的小笼包端了上来：“这是六屉小笼包，你们自己分一下。”
“好咧。”趁着姜瓷还没离开，刚才提议购买米糕的眼镜男生赶紧叫住她，“老板，刚刚那个桂花糕，这里有卖吗？我们想打包一些回去。”
姜瓷把六笼包子放到桌上，闻言笑笑说：“不好意思啊，桂花糕今天作为赠品，是不卖的。”
这个问题刚刚已经有几位客人问过她，她都委婉地拒绝了。
“啊？”眼镜男生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愣了一下，但还是挣扎着说，“我们能花钱的，老板您看，把桂花糕□□给我们，比你这免费往外送好吧。”
“对啊对啊！”另一位女生劝说道，“而且，老板我看你这店里的平均价格，估计桂花糕也不便宜，这么免费往外送，实在太可惜了！就卖给我们呗！”
女生疯狂眨眼：“姐姐，你看我的眼神，我们很有诚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