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将丈夫和孩子留在身边,告诉丈夫,她爱他,也爱他们的孩子,正因为命运如此残酷,所以他们更应该珍惜平凡的美好,珍惜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
“虽然他有一些小小的缺陷,但起码他很健康。有人生来就失去了视觉和听觉,有人生来就无法行走,有人生来就在为活下去而挣扎,有人饥肠辘辘的度过童年……”
命不久矣的妻子没有了往日的美貌,但在陆鸣眼里,她远胜世上的所有人,不管是容貌还是灵魂。
“我们的孩子有着健康的身体、相爱的父母、富裕的家庭,他比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要幸福。我们要做的是珍惜当下的每一天,因为它对我们来说,无比珍贵。”
她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你还记得,在他出生前,你对他的期待吗?你希望他能拥抱平凡,甘于普通。但既然他生来‘不凡’,那我希望他不凡的人生中也能有平凡的幸福。”
陆鸣紧握着妻子的手,痛哭流涕。
她远比他更为坚强,在命运的狂风暴雨中,展现出母亲高大的身影,为他们遮风挡雨。
她安抚的拍了拍陆鸣的手,将站在床边的陆行叫了过来。
三岁的陆行站在床边都没有床高,他爬上床,被母亲抱在了怀里。
那是一个柔软的、充满爱意的拥抱,也是一个脆弱的、无法支撑起未来的拥抱。
她告诉年幼的孩子,她将迎来死亡,以后的漫长人生中,他要跟父亲一起走下去。
“不要害怕,也不要恐惧,这就是人生。我们只能选择前行,会有人掉队,也会有人跟上你的脚步。”
“但不管什么时候,在你孤独、害怕、忧伤、思念的时候,我都在这里。”
她是如此脆弱,又是如此强大,以至于那个始终显得过于平静的孩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像是在疑惑,又像是在思考。
她曾对陆行产生平静之外的情绪抱有迫切且沉重的期待,她曾无数次的希望陆行能有好转的契机,哪怕只是展露出一些对于外界的不满。
但在此时此刻,她在那道视线的注视下,摸了摸他的头发,坚定的告诉他:“妈妈永远爱你。不管你是什么模样,不管你会变成什么样,我都无条件的爱着你。因为你是我的血肉、我生命的延续、我情感的寄托、我的一切。”
她看到他的眼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她看到那道平静的视线里闪烁着不一样的东西,她看到他流下了一滴眼泪。
“陆鸣!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宝贝哭了!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他只是有一点点的小缺陷!所以才需要我们加倍的爱!”
陆鸣看到了,满脸眼泪鼻涕的笨爸爸抱着孩子和老婆,嚎啕大哭。
母亲为孩子留下了这一生中最为珍贵的遗产——爱。
陆鸣接过了妻子手中的指挥棒,他不再纠结如何‘治好’陆行,他开始专注的投入到如何让陆行更快乐的事情中。
医生消失了,一个又一个的老师出现了。
年幼的陆行对于所有未知的新事物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学习对他来说,是加速他理解这个世界的途径。
每个老师都教不了他太久,因为陆行实在太聪明。所有老师都会斩钉截铁的告诉陆鸣,他的儿子是个天才,他能轻松学会一切他感兴趣的东西,他体内蕴藏着改变这个世界的天赋。
陆鸣并不因此而快乐,他更喜欢陆行偶尔流露出的情绪变化——那滴眼泪似乎打破了某个牢不可破的限制。
在那之后,陆行虽然依旧平静,但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也会出现一些情绪变化,让陆鸣知道,他喜欢学习新知识,他喜欢爸爸,他喜欢交朋友,他喜欢……他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只是大部分时候都不知道怎么表达。
陆鸣给他找来老师,他带陆行去不同宴会遇见新朋友,他看着陆行一点点的从最初的冰封万里变成别扭的小少年,他仍然不擅长表达情感,仍然不擅长很多人生来就会的东西,但他确实在一点点的变得更为美好、更为柔软。
在一切好转起来的时候,在陆鸣再度开始畅想陆行长大后的模样时,坏消息再度找上了这个家——陆鸣病了。
拿到体检报告的那个晚上,陆鸣在全家福前站了整整一夜,最后选择接受命运。
他积极的配合治疗,从死神手里抢时间,然后迫切的为未来做准备,庞大的财产需要安排妥当,年幼的陆行需要长辈的指引。
他没法给陆行找一个能比他更爱他的长辈,所以选择让自己留下无数的视频,每一个视频都在说‘我爱你’——哪怕往后余生,只能你一个走下去,那我希望你能记得曾有个人如此爱你。
他担心那条漫长的人生路上,陆行会一个人孤独前行,所以留下了那么多的爱,掏空一切、掏空回忆、掏空名为陆鸣的一生,为他套上一层厚厚的盔甲,减少旅途路上的孤单。
他更担心,失去长辈的陆行会缺少很多人拥有的东西,所以他在每个节日留下对应的视频,为陆行的朋友、妻子、孩子……为无数个他无法参与的陌生人留下一个个视频——希望他们替我爱你,希望他们比我更爱你。
陆鸣可以让专业的拍摄队伍来拍视频,但陆鸣选择让这些变成他跟陆行的回忆,让人生最后的时光充斥着美好的点点滴滴。
也正是因为这些点滴,让陆鸣坚信,陆行的‘小问题’正在逐步好转。
他拖了很久,拖到每次治疗都变成了生与死的折磨,久到陆行主动跟他聊起了死亡。
这场对话,让陆鸣彻底释然。他知道,他的儿子也深深的爱着他。
孩子模样的陆行严肃的告诉他:“我是你的镜子和延续,不会长成你不具有的模样。我会在你们的爱意和期待中,长成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陆行。”
不久,陆鸣在平静和安详中迎来了人生的尾声。
陆行没有因此形单影只,陆鸣的朋友们开始频频的跟他来往,他们的孩子热衷向陆行发起挑战。
陆行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朋友,但他必须承认一点,这让他的童年未曾孤单。
陆行不热衷于交朋友,或者说,他有意识的把控着他跟所有人的距离,潜意识提醒他,他需要为‘懵懂无知的自己’留出一些适应的空间。
陆行有时会觉得他所遇到的一切都有些过于熟悉,有些又会觉得一切似乎早已发生。这些认知对他来说,稀松平常,他就是在这样颠倒错乱的‘小问题’中长大的。
而不管是母亲还是父亲,都曾斩钉截铁的告诉过他,这很正常,这没什么大不了,天才总是跟普通人不一样。
所以陆行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顶多是所有人跟他相比,都显得有些愚蠢。
但没关系,陆行能包容他们的小缺陷,就像是他的那些‘挑战者们’虽然总是挑战失败,但也会别扭的问他有没有被欺负,需不需要帮助一样。
在父亲去世后,陆行的生活平淡无奇,直到某一天,有人将一个报名网站发给了他。
陆行点开链接,那是一个综艺节目的报名网站。
他扫了眼标题,《天才竞赛》这四个字映入视线,他本该关闭这个网站,但在点击退出按钮前,他神使鬼差的往下滑了一下,从而开启了一条在此之前从未想象过的道路。
摇晃的水晶灯,凝固的拍摄现场,念叨着想跟他绑定的系统……
熟悉的画面如同流水般滑过,最终定格在星光值进度条走到终点后跳出来的选项上。
陆行睁开了眼睛,熟悉的天花板一如既往,没有定格在视线里的星光值进度条,也没有通知栏,所有代表着‘游戏’和‘系统’的存在全都不见了踪影,他的眼前只有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墓园。
他们定格在灿烂且幸福的瞬间,似乎未曾被命运为难,坚定的走到了最好的未来。
陆行在墓碑前放下花。
在过于漫长的沉默后,他坐到墓碑旁,跟他们讲起了过去和现在,说一切都好、说他很想他们、说他们是世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在悲伤和喜悦中,天色渐渐暗淡,平凡又不凡的这一天终将过去,掀开崭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