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卓年早就发现祁聿也是这样,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要把在外头穿的衣服从头到尾换下来,另穿一套家里穿的衣服,才能安心地在家里待着。祁老爷子刚运动完,还可以理解,祁聿哪怕只是去楼下溜一圈就上来,滴汗未出,也必须要换衣服。
这边陆卓年还在走神,祁聿已经站了起来,陆卓年不明就里,跟着站了起来,又学着祁聿朝祁老爷子微微鞠躬,听见祁聿喊祖父,他也跟着喊,喊完之后,当时就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抖都抖不落。
祁老爷子习以为常的样子,仍旧板着脸,“嗯”了一声儿,坐到主位上,冲两人说:“坐吧。”
陆卓年这才又跟着祁聿一起坐下,经这一遭,总觉得怎么坐都不对,脊背僵直地挺着,试图跟祁老爷子搭话:“爷爷……”一个称呼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觉着大腿被人“摸”了一把,他立刻扭脸去看祁聿。祁聿正趁空跟祁老爷子说话,面上仍旧冷淡持静,好像刚才暗地里推搡陆卓年示意他住嘴的人不是他,“卓年他前些日子一直在外面出差,现在才来拜会,一直很歉疚,祖父不要见怪。”
祁老爷子没说话,祁聿礼节性地顿了一顿,就又回过头来跟陆卓年说:“好了,吃饭吧。”他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在陆卓年身上停了三秒才收回去,陆卓年便十分能够意会,自此默不吭声了。
但祁老爷子却主动张了口:“你祖父,还有你父母,近来还好吗?”
祁聿的夹起筷子的手微顿了一下。他是自来不敢在祖父面前多言半个字的,他也知道祁镇跟他不一样,祁镇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跟祖父说话,甚至可以在祖父面前闹些小孩子脾气。但他忘记了,不是祁镇不一样,是他不一样,哪怕是陆卓年,都不必在祖父面前如此小心翼翼。
陆卓年也不敢再多说,就答道:“挺好的。”
祁老爷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整张餐桌便随之鸦雀无声。
他总算知道祁聿所谓的“难吃”是怎么回事,整个进食过程安静得如同葬场,他动作稍重一点都显得异常突兀,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菜色好不好。
好不容易熬到祁老爷子停了筷子,祁聿跟陆卓年便也相继停了筷子。毫不夸张地说,筷子放下的那一瞬间,陆卓年感觉自己一口憋着的气终于能跟着一起舒出来了。
两家议亲的时候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但可能那时人多,似乎没有这样恐怖的氛围。陆卓年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祁聿拿茶水漱过口,然后道:“祖母照顾我这么多年,我们想去给祖母上柱香。”
祁老爷子抬眼看了看陆卓年,陆卓年无以回应,便也学祁聿的样子微微一笑,老爷子扫了他们两个一眼,点了点头道:“应当的。”说完,他站起了身,“回去的时候不必跟我说了。”
祁聿跟陆卓年便也站起来,等祁老爷子走出饭厅,才互相对视一眼。
陆卓年垮着脸说:“本来不饿的,这一顿吃得我突然觉得什么都想吃了。”
祁聿便又有了些笑模样,说:“想吃什么回去给你做。”
陆卓年立刻说:“停!别动!维持住这个表情——”他一边指着祁聿,一边要往外掏手机。还没打开相机,祁聿脸上那点自然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哎呀呀你干嘛?”
祁聿隔开陆卓年快要戳到他脸上的手:“你干嘛?”
“我给你拍一张。”
“拍什么?”
“当然是拍你啦。”
祁聿看着他,问:“拍我干什么?”
“好看啊。”陆卓年随口答道。
祁聿顿时不再说话,陆卓年眨了眨眼,又吞了一下口水,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收回到口袋里,问祁聿:“往哪儿走,这儿吗?”
“嗯。”
祁聿领着陆卓年到一个小佛龛跟前,台上摆着一尊香炉,里头燃着一根线香。
陆卓年家里没人迷信这个,便心存敬畏地站在旁边,怕自己弄不懂规矩,要先看看祁聿是怎么做的,结果就见祁聿续燃了一线香插进去,转身跟他说:“好了。”
“就这样?”
“心意到了就好了。”
陆卓年狐疑地看着他:“你到底懂不懂?”
“家里只有祖母信这个。祖母去世后,家里小辈给她塑了这尊观音,是专门请人照着她的模样塑的。其实我觉得祖母不会喜欢这样,她恐怕要嫌折福了,但……”祁聿笑了笑,“其实我也并不太了解祖母。心意到了就好了,她总这样说。”
祁聿的笑跟刚才不一样,陆卓年看着他想,以至于他都不想再问他:你不是从小在祖母身边养大的吗?你要说不了解她,那还有谁了解她。
因为祁聿的笑使他看上去,对此显得那么没有自信。
第十五章 下
“你好像受你祖父祖母的影响很大。”陆卓年试探着说。
“我父母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跟着谁过,自然就会受谁的影响。”祁聿提及自己的身世,仍然维持着那种又淡漠又客气的感觉,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说话时,他重新捻了香,将它凑到上去慢慢点燃。
陆卓年半开玩笑说:“你在祁家好像真的过得不太好。”
祁聿想了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好,起码吃穿不愁。”他把香递给陆卓年,望着他微笑,“况且,总会有人帮我。”
他的神情很平静,叙述也足够诚恳自然,如果不是卫凌风给他讲了医院那一段儿,他又亲眼看到祁家对祁聿的冷待,他几乎要信以为真了。可就是这样,他才觉得眼前这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他自有可怜之处,却从不肯示人以弱,只是将自己武装起来,又有什么不可以理解的呢?
只是,到底为什么呢?陆卓年现在简直抓心挠肝地好奇。
他知道祁老爷子共二子一女,但很不幸,两个儿子都英年早逝,各自留下了祁镇和祁聿。照理来说,两个都应该是宝贝才对,怎么把一个捧上了天,另一个却看都不看一眼?最初他以为是祁镇权欲心重,但看样子根源在于祁老爷子。他是一家之主,假若他不喜欢、甚至是厌恶某个人,那这个人在祁家就真的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他望着祁聿点香的侧影犹豫,最终还是问道:“为什么呢?老爷子就你们两个孙子……怎么就逼得你一个男人非要把自己嫁出去。”
祁聿的手一抖,香头便错开了火星,慢慢在空气中变黑。
“你爸爸妈妈应该都了解清楚了,你怎么……没有问过他们吗?”
开了口之后,陆卓年反而坚定起来,说:“我直接不能问你吗?”说完之后,他便安静下来,等着祁聿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祁聿才开口,“可能……他觉得是我妈妈害死了他的两个儿子吧。”祁聿低声道,“当时因为我妈妈,他们才开车出去,一起出了车祸,一个也没留下来。”
陆卓年没料到是这样,“这……怎么能怪你呢?”他觉得简直无厘头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