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当留有充足的时间重新翻阅这本地摊读物的时候,柏嘉良总算注意到了一些之前忽略的细节。
比如,尽管它被奥普弗尔翻得卷了边儿,书页也略有些老旧,封面更是被刚才的坠毁和浓烟弄得灰噗噗的。
但无论是拿在手上的质感,还是拂去灰尘后封面厚重朴实的封底,都让柏嘉良意识到,这大概不是她想象中粗制滥造的地摊产物——怎么说也是一本精装书。
想来也是,奥普弗尔对拉撒路清理掉自己杂书这一行为表现得堪称痛心疾首,儒雅好脾气的矮人王当时下一秒就要掐人中了,嘴里嘟嘟囔囔着那是自己多年的收藏。
而书中内容则更甚,在让人不得不捏着鼻子看下去的无语剧情背后,藏着许许多多令人初看嗤之以鼻的知识。
毕竟也没有哪本书从配制魔药讲起,详细描述了近一万字一个普通人该如何用手边就可以买到的材料坑杀不同种族的顶尖强者的,当然也没有哪本书画了整整三十幅细致到每一块鳞片都栩栩如生的流程图来描绘该如何给一只怕水又社恐的巨龙洗澡。
你有那闲工夫写写被你直接一笔带过省略掉的秦唯西撒娇一整天该多好!
反正那一段,柏嘉良是看得又生气又眼热,尴尬得脚趾扣地又忍不住很想知道书作者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秦唯西撒娇……
啧。
但这些知识,初看只觉得是书作者脑洞太大,想象力过于丰富——哪怕是脑洞雄奇如柏嘉良都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她看到了脱离主线剧情,颇似书作者随笔的一章。
【如果把时间比作奔流不息的长河,那所谓的时间悖论,就像是往河水里倒了点洗涤剂搓一搓产出的泡沫——它当然归属于长河的一部分,毕竟泡泡的主要构成就是河水,但它又已经脱离了河水本身,而是漂浮在河水之上,亦是悬浮在空中】
【悖论是难以打破的,但又是易碎的。不妨还是以泡泡举例,难以打破是因为其形成了一个均匀的力量,有一种独属于悖论的法则在约束这个空间,如果一直没有外力的存在,悖论泡沫几乎可以永存;但易碎也是好理解的,悖论的法则和时间本身格格不入,只要有稍微的外力触碰泡泡,泡泡就会瞬间碎裂】
【当然了,如果泡泡的内部,有新生的雏鸟用力啄击对它来说过于坚韧的规则,悖论同样可以被打破】
柏嘉良读到这里的时候,表情就已经严肃起来了。
再翻过去看一眼前面的魔药配制和如何刷洗巨龙,她凭借自己粗浅的知识判断了一会。
竟然也挑不出毛病。
她抿抿唇,继续认真往下读。
【在经历了这么多次旅行后,我回顾了一下我所经历过的悖论问题,曾有过想法写一篇什么《时间悖论的成因,造成的损害及解决方法》的论文来着,框架都已经搭出来了,可惜在申请版面费的时候被温莎教院的老学究打了回来,大骂我写的是什么玩意,算了,我不和他计较,毕竟还靠他发工资】
柏嘉良唇角抽了抽,随后若有所思。
这本书成书的时间,是在人类温莎公国时期么?
那倒的确是一个很古老但很灿烂的人类文明了,似乎是人类文明急速扩张,拥有无数武圣和大魔导师的灿烂时期,那时的人类实力足以与其他五族匹敌,也是那时,人类与其他五族签订了尘世六族的盟约。
她再努力想了想,再也想不出除教科书以外的任何知识了,只能敲敲自己的脑子,悻悻往下看。
【在这里简单写写我的结论吧——时间悖论的成因,还是之前的例子,正常情况下悖论泡沫是无法形成的,而要是形成了悖论,一定是有人往长河中添加了洗涤剂,搅了浑水……哦,写到这里我好像明白老学究为什么要打回我的论文了,不管他,我们继续。】
【而时间悖论会造成什么损害呢?兜转在悖论中被困死一生的可怜家伙的性命倒还是其次,而在其死亡,悖论泡沫碎裂的那一刹那,会释放出轻微的时间能量,这些时间能量自然无法对奔腾的长河造成任何影响,但它的破灭,足以让一些窥见了时间奥妙的可怜家伙饱食一顿。】
【而更为严肃的事实是,悖论大概是我目前为止发现的,唯一能磨灭权柄的存在。】
【权柄很难磨灭,这也代表神极难被杀死,而能磨灭权柄的,唯有悖论,这并非一个具有逻辑性的推论,只是一个经验发现而已。】
“经验发现,这词儿真是……”柏嘉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努力抑制住自己的讶异,“你见过多少神明的幻灭?”
她目光随意往下一瞥,随后瞳孔地震。
【别急着否定,毕竟我见过不少神明的幻灭了,如果你没见过,那不妨看看龙族——光从龙皇不间断的陨落就足以证明我的结论了,【永恒】与始祖龙皇许下的约定本身,就形成了一个悖论。】
“始祖龙皇许下了什么约定?和谁?!”她只觉得自己背后汗毛根根竖起,慌忙开始翻阅前后文。
没有,书作者并没有详细叙述这个案例,大概从温莎教院申请下了版面费要开始正式写论文的时候会详写。
ta反而话锋一转,开始写起了下一个问题。
【那该如何破除一个悖论?我之前已经做过比喻了,这里不再赘述,只是做一个总结——找到维持悖论存在的规则,然后打破它。】
柏嘉良不禁撇撇嘴,喃喃自语,“那如果我是那个身处悖论里面的小倒霉蛋呢?”
她嘟囔着翻开后一页,瞟见上面的文字。
她只觉得头皮骤然一麻。
【而如果你是那个身处悖论里面的小倒霉蛋的话,那就试着,用悖论打破悖论。】
仿佛书作者和她远隔千里,一问一答。
她抿抿唇,轻声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怎么用悖论打破悖论?”
而问题的答案就在下一行。
【如何用悖论打破悖论呢?这是一个好问题,但我只能给出一个笼统的答案——注意你的身边】
“注意我的身边?”柏嘉良喃喃自语。
【对,注意你的身边】
“我的身边……”柏嘉良忍着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震撼,认认真真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
被劈开的中控台,劈开中控台的始作俑者塔尔,散落一地的书籍,碎落一地的吊灯,从墙上滑下来的矮人地窟全境地图。
什么异常都没有。
她又瞟向了最后几句,忍不住松了口气。
那种诡异的一问一答的感觉消失了。
【希望这篇随笔能帮助到你,我的朋友。】
【当然了,如果这篇随笔永远帮不到你,那是更好。】
“谢谢。”柏嘉良咕哝一句,吐出一口浊气,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随后感觉浑身的劲儿都卸下来了。
怎么说?
就算现在让她按照书作者前面的详细指引去杀个大魔导师或者洗只社恐龙什么的,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规规矩矩按着做。
那种诡异到极致的问答感觉,那种认真叙述挑不出一点错漏的指引,让她已经不由自主地愿意去相信其中写的东西。
更别提,它还的确和自己的猜想有些关联。
也是在这时,塔尔突然提问了,“说起来,他们就这样禁锢着奥普弗尔王上,真的能让王上死亡吗?”
……
“所以你愿意相信这本书?”塔尔将这篇随笔仔仔细细看完,表情略有些古怪,又无意中一翻,正好翻到了【且看那秦唯西眼眶微红,黑亮亮的眸子里透着些泪光,月白色的围巾已被雨水打得透湿。她一面察言观色,一面低垂着手,无比难过地将自己的衣角揪得皱巴巴……】这段描写,看得矮人吓了一大跳,瞬间将手中的书丢还给了柏嘉良,一边疯狂捶地试图缓解尴尬一边紧咬着牙,“给我一个理由!”
柏嘉良的表情也很沧桑,“要不忽略这狗屎一样的剧情吧,毕竟硬核的时候还是很硬核的,不然奥普弗尔为什么会收藏它呢?”
“……我觉得我随手一翻就是这页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奥普弗尔王上平时经常看这一段。”
“嘶,也有道理,要不等救出他人来了,你去问问?”
“不!你别害我!”
塔尔哀嚎一声后,用力搓了搓自己肌肉僵硬的脸,又要回那本书,翻到随笔部分看了看,表情略微凝重了些,“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打破现有的悖论,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应该是,”柏嘉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面上并未显现的小蝙蝠印记,迟疑了会,“秦唯西那边,情况好像有些恶劣,我们不能光指望着靠她们外部打破。”
“我认可,”塔尔郑重地点点头,“那我们现在需要仔细确认了,现在这片空间的悖论,到底是什么?”
“我认为就是奥普弗尔的生与死同时存在,这个悖论导致这片空间和时间被同时封锁,就像我们之前走不出黑曜石号一样,”柏嘉良一边分析一边判断,“如果按照这个规则,那么等悖论将奥普弗尔的权柄磨灭,他彻底死亡,这片空间只存在死亡的奥普弗尔后,悖论应该就会自然消失。”
塔尔微微蹙眉。
“那么问题是……”他抿抿唇,声音变得低沉,“磨灭一尊神明的权柄,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柏嘉良的声音也不自然放低了,“但大概,比我们的寿命要久。”
人类能活多久?
百年而已。
矮人又能活多久?
平均寿命不超过七百岁。
但这是一千年前,是在奥普弗尔打算锻城却被暗杀的时间线。
“我们不能等这个泡泡自然消散,”柏嘉良很快做出了掷地有声的判断,“我们要自救。”
“但我们怎么去找第二个悖论?”塔尔脑子逐渐接受了这些概念,捏着自己下巴努力思索,“或许我们的存在也是个悖论,毕竟一千年前可没有我俩,但我们应该算是和王上一起进来的,属于已有悖论的一部分。”
“如果我们是的话,咱们刚才应该就已经劈开那些玩意了。”
“唔,也是。”
两人再次结论一致,于是抬起头,面面相觑。
“继续看书?”塔尔小声提出提议,“刚才的线索不就是从书里找到的么?”
“行,”柏嘉良点点头,但望着那偌大的书架和密密麻麻的书籍,她又有些迟疑,“但我还想干些别的,比如爬上石塔,画一下这里的地图什么的。”
塔尔抬头,望着有近百米高的石塔尖尖,眨巴眨巴眼睛。
“我去吧,咱们分头行动,”柏嘉良很快有了主意,开始满屋子寻找起合适的攀爬工具了,“我记得你不是恐高吗?”
塔尔扭头看她,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我恐高?”
柏嘉良也是一怔。
“就是我们在监测塔外面见面那一回啊?”她抬手迅速比划着,“我当时有点不舒服,秦唯西带我飞回去,问你要不要一起的时候,你拒绝了,说你恐高,步行就好。”
塔尔面色一僵。
柏嘉良望着他的僵硬的面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你不恐高?”
“其实,不恐。”
“那你当时……?”
“当时,额,我觉得似乎有些不合适。”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努力克服了尴尬的塔尔贼眉鼠眼地戳了戳柏嘉良的胳膊,“所以,你和公爵大人什么关系?”
还处于尴尬之中的柏嘉良没好气地回答,“哪有什么关系,旅伴而已。”
“哦,”塔尔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长叹,“原来是旅伴啊,我还以为是……”